在橘红色云层中,一群洁白的大鸟挥动翅膀,划出优雅的弧线,缓缓朝山顶飞来。
道人所说的他们,其实是它们。
它们是白玉京的灵鹤,登山人的接引。
“这一幕,我足足盼了五年啊。”清风感叹了一声,双眼中有泪光闪动。
“谁不是呢。”长安给了他一个白眼,嫌弃这家伙装深情的样子。相处的日子太久了,看到他这模样还真是有点反胃。
“嘿,你这狼心狗肺之徒。”
“这句是骂我呢还是夸我呢。”
“你自己猜。”
两人习惯性的拌嘴,而鹤群就在这点时间中施施然降落下来。
灵鹤有三十多只,两人共乘则刚刚好,显然是经过计算后才派遣过来的。
鹤群升空时,长安感觉自己的心跳停了一下,接着便是无法抑制的狂喜,从灵魂深处迸发的身体本能。
每一个生命都向往天空。
身体随着灵鹤在云层间穿梭,被朝阳染成橘红色的云气从指缝中流过,放眼望去,天空澄澈又明亮,好似触手可及。长安四处张望,看到的每一处景色都是不同的风景。山不同,水不同,就连山腰处那间生活了五年的木屋看起来也大有不同,这是和地上截然不同的独属于天上的风景,见过一次便深深爱上,永远无法忘怀。
为什么有些鸟儿总是喜欢往高处飞,想来便是更高处的风景与此处又大有不同吧。
长安觉得这风景他永远也看不厌,但事实证明他错了,还错的很离谱。
“我头晕”清风面色惨白,双手捂着小腹,好像要吐的样子。
“头晕就趴着,别看下面。老实说我也有点头晕,但是我连趴着的地方都没有,你可知足吧。”
“哎呦,你说怎么修仙还要遭这种罪呢,我不要修仙了,快送我回家!”
长安没理他,而清风自己也是说着玩,他被家里人以三百两白银的价格卖给道人,哪还有家可以回。
随着鹤群前行的方向眺望,视野里是无边无际空旷的天空与原野,仙山还是遥不可及的幻想,是与梦境相仿的不切实际。但仙山终会有到达的时候,而梦境是否存在止境却还不可知。长安眺望着,期盼着,在那个让他舍弃家人独自上路的地方,可以找到他想要的dá àn。
方向相同的人们,目的并不相同,要找的dá àn也不同,这样各怀心思的一群人此时仿佛事先约好一样同时陷入了名叫沉默的黑洞里。
长安喜欢这种沉默,像在梦境中一样安静,让他有舒适安心的感觉。
“没有时间了。”梦魇般的声音在耳边低语。
谁?!
“长安,醒醒,马上到了。”
他居然不知不觉的睡着了,梦境没有出现,或许是因为没有睡熟的缘故。
也或许是因为,终点到了?
远方天际,一座巨大无比的山矗立在地平线上,遮挡住了它身后所有的世界。长安从没有见过这么大的山,他想,也只有这样的山才配得上仙山二字。
“不愧是仙山啊,真大。”清风感叹。
“那不是仙山,仙山还在后面。”道人的声音突然响起,让众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仙山在后面?但后面明明是纯白色的天空。
等等,长安意识到了不对。天空怎么会是纯白色,太阳明明只剩一半
他突然看到了,在日光中一座山的轮廓逐渐清晰起来。那是一座极高极大的山,遮去了半个太阳,遮住了所有的视线,所以任谁看都觉得那是天空,而不是一座山。
道人之所以知道,是因为他来过,他见过。
仙山,是一座有天那么高的山。
此景不似人间。
在震惊中所有人都忘了言语,因为他们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所看到的存在。
“正是有仙山在,才让人们始终相信长生,亲眼看到这样的神迹,任谁都会觉得一切皆有可能。”道人用非常感概的语气说出了这句话,拉回了所有人丢失在仙山中的魂。
“但山怎么可能是纯白色的?”
“所以才叫仙山啊。”
落日缓缓下沉,如同一个迟暮的老人艰难弯腰。夕照透过仙山折射到少年们脸上,那些青涩稚嫩的脸庞在此刻都生长了一种叫作敬畏的神圣气息。酡红色的云霞中仙鹤飞舞,少年们安静整齐仰望仙山,他们敬畏,他们叹服,他们向往,这朝圣般的场景于此刻深深烙印在记忆深处,永生难忘。
鹤群开始接近仙山下面的大山,人们也都收回视线,张望找寻着什么。
道人微微一笑,他自然知道这些少年在寻找什么,因为当年他也曾这样张望过。
那是坐落在山顶云端的一座巨城。
从天上望去,街道密布如同棋局,屋舍点点如同棋子,最大的宫殿位于天元,金殿玉砌,恢弘大气,五步一楼,十步一阁,琉璃金瓦在落日下雍容万分,白玉为砖居然铺满全城,温润白玉折射出迷离色彩,深入云雾之中,宛若人间仙境。
这便是白玉京。
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
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这首诗连三岁小儿也张口就来,所有人都从小听着关于白玉京的神话故事长大,这是他们梦中的幻想乡,却在今日变成了现实。
如果仙山是震撼的话,那白玉京就是圆梦。
只有长安不这么想,他的梦是一片海,比白玉京大多了。
鹤群往白玉京北城飞去,少年们将在那里结束这段美轮美奂的天空之旅,并且马不停蹄的迎接人生中最重要的试炼。
北城门外雾气弥漫,少年们聚集在一起,看着对面同样刚从灵鹤背上下来的一群人。
这是另一个接引道人的队伍,来自秦国境内。秦人素来彪悍直爽,即使是远离红尘的道长好像也还留存着这种代代相传的特性。
“刘启章,你怎么还在做接引道人?春秋大梦还没做够吗?这年纪也该找个地方安度晚年了吧。”粗犷的声线从一个中年道人口中传出,但他的外表却是略显清秀。
“呵呵,贫道贼心不死,还想挣扎一下。倒是胡道长你正当盛年,怎么又来搀和我们老年人的行当呢?”
“唉,身不由己,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啊。不过今年倒是有几个好苗子,算算时间也差不多,看来运气还真说不定就撞到我身上了。”
“哎呦,巧了。贫道这边也有几个好苗子,也想着来撞大运呢。”
“哈哈哈,那按照老惯例?”
“贫道压百年参丹一瓶。”
“大气,本道压三炼飞剑一把。”
“正好,贫道新得一套剑法,胡道长便送上飞剑,实在暖心。”
“客气客气,那百年参丹本道也正好急需,修为提升的快,得稳固稳固才行。”
刘启章在二境困了三十年,修为无法提升是他的死结,胡道长这一句话说出来可算正中要害,略胜一筹啊。
“哼,结果如何,待会便见分晓。”刘启章脸色冷清,转身走开。
清风凑到长安耳边低语:“这两人看起来好像有仇啊,都说同行是冤家,难不成这话在接引道人中也行得通?”
长安看着道人迅速整理好表情又恢复成仙风道骨的样子,不禁轻叹:“你看看人家的演技,那叫一个浑然天成。”
说话间,又有一群灵鹤舒展着宽大的羽翅缓缓飞来。加上他们的话,山间已经有三支队伍,共计整百人。
“差不多了,等他们下来,便开始登试灵梯。”刘启章朗声开口,不仅是说给身后的少年们,也是为了让胡道人听到。
“正有此意。”粗犷的声音很快便传了过来。
仿佛是听懂了他们说的话,弥漫在众rén miàn前的浓雾突然间便朝两边散开。长安伸手举过头顶,感受后确认此刻无风,那么雾气是如何散开的?
此时没人给他解答,因为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雾气散开后露出面容的造物奇迹。
那是一段很长很长的阶梯,通体由白玉制成,与仙山同色。
“试灵梯,共有三千三百三十三阶,自古以来走完全程的只有三个人。”
“三千三百三十三阶试灵梯,分成甲乙丙丁四个层次,你们走到哪个层次,便代表着你们的灵根达到何种品级。”
“这试灵梯就像是你们人生的缩影,慢慢走吧,别太着急。”
随着道人说完,场间陷入了沉默。
少年们可以理解前半段话的意思,但对后半段话却像是雾里看花,好似明白了,又好似还差一点。
差的是什么?
有人说时间是一切问题的dá àn,用在这里正是恰到好处。
只有随着时间经历了人生的潮起潮落,看过了世事沉浮,才能真正明白道人后半段话的意思,那是经历过才有资格评头论足的东西,很多人都喜欢叫它宿命。
宿命是什么?只有你快走到生命尽头的时候,才能真正看清。
所以少年们此时不明白也是情有可原。
这时另一队人已经走来,三位接引道人碰头短暂交流两句,便示意少年们可以登梯了。
长安转头看看清风,率先走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