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步下去,想象中坚硬踏实的触感没有出现,反而是无比柔软,甚至随着身体重量凹陷下去。
白玉是软的?
长安抬头四望,却发现自己站在海面上。
日朗明媚,海天碧蓝,万籁俱寂。
我不是在走试灵梯吗?为什么梦境会出现在这里?
咿——
远处响起了熟悉的空灵声音,长安看过去,只见大鱼跃出水面对他微笑,拍动尾巴,好似在招呼他赶紧跟上去。
也罢,既然来了,那么顺其自然便好。
长安向前,一圈圈波纹在他脚下绽放,彷如莲花盛开。
一眼望去,平静无波的海面上倒映出另一片天空。少年迈步,将天空踩碎,踏海而行。
清风只感觉一转眼,长安便已经登上台阶消失不见了。
“等等我啊。”
在心里抱怨了一句,清风连忙登梯追上去。
这之后,所有人都开始登梯,没用一会便全部消失在台阶上。
刘启章与几位接引道人相视一眼,开口说道:“我们走吧。”
几人点头,也踏步走上试灵梯。
随着他们消失,浓郁的雾气迅速合拢,将试灵梯完全隐藏。
一阵清光闪烁,刘启章等人出现在雾气另一边,试灵梯尽头。
在他们面前是雾气弥漫,看不清的试灵梯。而在他们背后则是一道高大的城墙,城墙之间矗立着一座高大的城门,城门上写着三个高大的字——迎仙门。
此门矗立在试灵梯前,取意便是希望从这试灵梯上走过来的都可以是仙人。只可惜它矗立在此万年之久,从没见过一个仙人。
迎仙门前有个木屋,木屋前有片菜田,菜田里有个老人。
这老人眼窝深陷,身形矮小佝偻,脸上因为衰老而布满了褶子,纵横交错像是无数条干涸的水道。他裸露在外的皮肤上全部都是黑褐色斑纹,像是枯死的树皮,走起路来摇摇晃晃,仿佛一阵微风都能将他吹倒,再也起不来身。
面对这么一个弱不禁风的丑陋老人,刘启章等人却抱着无比崇高的敬意上前行礼,只因为这个老人叫做苦忍。
他是白玉京的守门人,他已经在这里守了五百年。
苦忍究竟有多少岁,这是整个修行界里的一大谜题。
面对刘启章等人的行礼,苦忍微微颌首,没有作答。而他们几个也没有继续在苦忍身边徘徊,转身朝试灵梯走去。
在那附近立着一块巨大的白玉条石。刘启章几人分别拿出一块玉简放置在条石的凹槽上,只见条石陡然闪烁了一下,他们随即没有其他动作,安心等待。
谁会是第一个?
这是他们此刻心里不约而同在想的问题。
孙庆喜最后一个登梯,此时他走在空无一人的台阶上,看着前方若隐若现的终点,心中困惑不已。
那么多人都哪去了?
而且这试灵梯看起来怎么短了许多?
是错觉吧。
转眼间孙庆喜便将那些疑惑抛在脑后,安心向上攀登。
他是个乐天派,人生信条便是想不清楚的事情就不去想,不论什么事情只要用心去做就一定会有回报。
对于刘启章的话他并没有多么认同。天道酬勤,孙庆喜始终这样认为。
每上一阶台阶,他便在心里默数一个数字。这数字随着孙庆喜登梯而不断变化,同它一起变化的还有试灵梯上逐渐沉重的空气。
那是随着登高而不断变重的压力。
三百阶。
孙庆喜走到第三百阶,已经是满身大汗,双腿发软,犹如灌了铅一般沉重。
这才三百阶啊,三千三百三十三阶,真的有人能走完全程吗?如果有,那可真是个怪物。
咬牙硬撑着,孙庆喜迈动沉重的步伐继续向上前行。又十阶后,他颓然跌倒,无奈的在心中叹息一声。
我就到此为止了。
试灵梯尽头,随着一阵清光,孙庆喜的身形出现在几位接引道rén miàn前。
说来也奇怪,此刻那些沉重的压力已然一扫而空。而随着压力消失,在试灵梯上消耗的体力也重新回来。孙庆喜huó dòng着轻快的身子,又自顾自笑起来,他的性子便是如此。
但在转头看向几位接引道人之后,那笑容不由自主的僵硬消失。因为在孙庆喜眼中,三位接引道人的眼神惊人一致,都充满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怜悯。
旁边,巨大的白玉条石轻轻闪烁,一行光字浮现而出。
云隐山第三百七十五届,孙庆喜。登梯三百零十阶,丁级下品。
长安行走在无边无际宽广的海面上,眼前只有如镜一般的海面,以及倒映在海面上的天空。
大鱼在前方跃起,落下,发出欢快的叫声。
在之前,长安从不曾以这样的角度来看这片梦中的世界,因为梦境不会变化。但来到仙山之后,它却反常的打破了十五年来始终如一的规律,不仅在没有入梦时出现,而且还展现出了另一种视角。
是因为梦境与仙山确实有关联吗?
如此看来,我选对了。
越是向前行走,长安的步伐就越是坚定。他不再流连沿途梦境的风景,加快脚步朝大鱼追去。
你要带我去哪里?
迎仙门前,走完试灵梯的少年越来越多,几位接引道人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
这些少年从试灵梯上出来的越早,便说明他们的资质越差,越不可能出现那百年一遇的甲等灵根。
如果不出现甲等灵根的话,便代表着他们这些接引道人又将五年时光做了无用之功。
五年啊,人生有几个五年可以空耗,更何况是刘启章这样的修士。
我还有几个五年?所以,求你了老天,发发慈悲吧
甲等灵根,象征着在试灵梯上走足了两千五百阶,象征着可以修行到至高无上的五境,象征着一个宗门五百年的昌盛,象征着世间又多了一个以身敌国之人。
这就是甲等灵根,人间百年才可能一见的天才资质,而一旦有接引道人发掘出这等天才,他就会得到一颗破境丹作为赏赐。
破境丹,顾名思义,服之可以破境。
就连刘启章这样丁级上品,一辈子无望三境的资质。吃了破境丹,也可以化腐朽为神奇,突破三境。
甲等灵根,便是所谓的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也是所有接引道人心中最深切的希望。
但接二连三从试灵梯上走出的少年仿佛是一把又一把尖刀,深深插在那小小的希望上,将希望变成绝望。
在一个面如冠玉的俊朗少年从清光中出现后,胡道人双眉颤抖,青筋四起,脖子憋成通红,最终长长吐出一声叹息。
他败了,但他还年轻,还有机会。
而在他身边的刘启章难免有兔死狐悲之感,胡道人的希望破灭了,我的还能坚持多久?他还有很多机会重新来过,我还有吗?
正在这时,又是一道清光闪烁,清风那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刘启章眼中。
他心中咯噔一声,那已经千疮百孔的希望上又被深深插了一刀。
李清风,是他最大的期盼之一,如今这期盼也破灭了。
方形条石上一行光字闪烁而过。云隐山第三百七十五届,李清风。登梯两千二百七十二阶,乙等上品。
刘启章一阵颓然,乙等上品也很好,但终究不是他要的甲等。
此时另外两个接引道人的队伍已经全部走完试灵梯,只剩下刘启章的云隐山,而他则因为太过紧张的缘故,看到李清风出现后误以为全部少年都结束了试灵梯,这才颓然若失。
但随即胡道人的一句话又将他惊起。
“刘道长,还有人在走试灵梯!“
“什么?!“
刘启章立即回过神来,转眼看到那方形条石依然闪烁着微光,没有将他们放上去的玉简退出来,这代表着此次试灵梯还没有结束。
“谁?是谁还在走试灵梯!“
刘启章急切的朝众少年询问,而众少年互相看了看,都摇了摇头。
只有李清风看着四周,不敢确定的开口说道:“道长,好像是长安。”
“长安?孟长安!“
刘启章这才猛然想起,此次试灵梯上他最期望的那个人,正是孟长安。
“对啊我居然把他给忘了!“
他转头与两位接引道人眼神交汇,都看出了彼此心中的情绪起伏。
李清风登梯两千二百七十二阶,乙等上品。而孟长安此时还未出来,那么他走到了何处?离那两千五百阶还差多远?
孟长安,会是百年一遇的甲等天才吗?
如果试灵梯有灵,会轻声一笑,对他们说——是。
天地之间响起一声钟鸣,震醒整座白玉京。
钟鸣一响,甲等下品。
刘启章的脸上突然流下两行热泪,他连忙擦了去,但还是被李清风看到了。
这是三十年苦苦坚守,终于一朝如愿的欣喜;是绝处逢生,天降福祉的感激;是突破有望,更上层楼的愉悦;更是将命运寄托于他人身上的不甘和委屈。
如此复杂的情绪一拥而上,也难怪他七十多岁高龄仍是没有控制住泪腺。
但也只是对刘启章自己而言。
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清风只是觉得他矫情。
胡道人和另一位接引道人还处于吃惊的状态中,并没有发现刘启章的失态。在钟声嗡鸣,逐渐削弱中他们回过神来,说的第一句话便是恭喜。
这句恭喜中有三分是妒忌,有三分是感概,还有四分是羡慕,所谓的恭喜却是一点没有。
不过刘启章此刻志得意满,哪会在意这些,当即大笑着施礼回谢。
就在他们几人齐乐融融,白玉京里议论纷纷之时,又一声钟鸣响起,将所有的凡音一扫而空。
钟鸣二响,甲等中品。
整座白玉京陡然充满惊呼。
刘启章几个接引道人纷纷露出惊容,可以说此刻整座白玉京里所有的人都是如此,只有迎仙门前菜田里的苦忍还是面无表情。
可所有人都没想到,第二声钟鸣还没有完全消失,第三声钟鸣便接踵而至。
这一次,就连苦忍也忍不住抬起头来,看向了试灵梯。
钟鸣三响,甲等上品。
那宛若九天之上降下的仙音明明是深沉而又清远,但偏偏给人的感觉却是震耳欲聋。
长安在海面上飞奔的脚步突然停下,他的身边是那条大鱼,大鱼身边是很多大鱼,在很多大鱼的下边,有一座庞大的黑影。
那是海水的极深处,长安看不真切,只是觉得那黑影很大,简直就像是海里的山。
这已经是长安第二次见到黑影,他的心中不禁泛起疑问。
它到底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