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是公元1345年,历史上的元朝末年。
末代皇帝元顺帝,在位已有第十二个年头。
六载后,口喊:莫笑石人一只眼,挑动黄河天下反”的红巾军大起义,便会爆发。
此时,是一个居于hé píng与战乱之间的时期。
天下还未彻底大乱,那个为无数人津津乐道的大元帝国,也未彻底被埋进坟墓。
但,动乱之兆,已然出现。
上有掌权者独己享乐,不顾黎民生死。
下有不屈之民活命无门,奋力图造反。
老天也推波助澜,黄河三度破堤,百万无辜百姓死于水灾与瘟疫,致,饿浮遍地,十里余骸,惨不忍睹。
乱象,图穷匕见。
……
自然最神奇的地方,大家普遍认为是其鬼斧神工的伟力。
这种伟力,可以造就冰川,高山,孤涧,种种复杂之景。
那复杂的地形,有时既会给人带来深痛恶绝的贫瘠,但有时,也会给人带来奢求不已的安宁。
在徽州路休宁县陈霞乡下的回溪村,便是这样一处地方。
不同于外界的乱世,这个位于深山的小村落,十分宁静。
小小村庄并不富裕,但胜在安稳。
百姓虽无锦衣玉食,却可温饱无忧。
整个村落,依山傍水,环境优美,犹如一副浓墨挥洒而出的画卷,那般深邃。
这里的百姓十分淳朴,每日,遵循着自然规律,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十分自在。
小小的村落与外界的联系,只有那条险峻难走的山路。
而在这个交通落后的元代,这条路,便犹如天堑,几乎隔绝了回溪村与外界的联系。
从而,也造就了在这动乱不停的年代,安稳如桃花源的回溪村。
在离村落不远的一处密林中,传来几声儿童的嬉闹声。
“九六傻了,九六傻了。”
“我们不和他玩了,俺娘说,和傻子玩,自己也会变傻的。”
一个熊孩子,挂着两行鼻涕,煞有其事对着身旁的两个小伙伴道。
“我们走。”
而后他果断带头离去,两个小伙伴依依不舍看了看不远处地下水泉旁,蹲着的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犹豫片刻,还是离开了。
他们可不想也变傻,在这几个熊孩子的内心深处,可还有着一个母亲交付的任务,传宗接代。
可是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传宗接代要能娶上媳妇,而傻子,是娶不到媳妇的。
地下水泉旁的小男孩,便是被他们称作变傻了的九六。
对于小伙伴们的嫌弃,他却闻所未闻,只是眼神透着深意与恍惚的看着透明的泉水。
水中倒映的是一个眉清目秀的年轻人,相貌端正,除了略黑,有些偏瘦,显得营养不良之外,其他都挺好。
而看着这张脸,小男孩却是狠狠的骂了一声:靠,还真穿越了。
是不是对他的行为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其实不然。
他的身体虽然年轻,但灵魂却是一个来自后世的历史爱好者。
他曾经最大的梦想,便是可以完整的了解古代的一段历史,尤其是元末。
但历史之所以是历史,指的便是许多时过境迁的事,毕竟不身处再那个时代,仅凭些许史书,又怎能对那个时代了解透彻。
所以,他也曾幻想,如果能穿越就好了。
但本以为最不可能的幻想,竟然成真了。
他真的穿越到了元朝末年,穿越到这个年方十四,大名罗九六的熊孩子身上。
今天是他穿越来的第二天。
直至现在,他仍是有些不敢相信,以至于精神恍恍惚惚,让一同玩耍的小伙伴们都以为他变傻了。
但他打心底是开心的。
现代,他是一个孤儿,没有亲人。
对历史的执着,是他唯一的爱好,也是唯一支撑着他充实活下去的东西。
平时,他除了工作以养活自己之外,其余所有时间都放在历史的探索上。
如今,他竟然真的回到了梦寐以求的元代。
彻底接受自己现在身份的罗九六,甚至已经迫不及待的研究身边的一切了。
有什么历史研究能比直接穿回那个时代,用自己的眼睛看,来的真实?
历史书?还是史料?省省吧,那不过是统治者觉得可以让你看到的东西。
真正的事实,绝大多数,都是深埋在历史中。
“既来之,则安之,既然上天给我机会,那就让我彻底认识一下这个时代吧!元末,你到底埋藏着什么。”罗九六眼藏徜徉,期待道。
不过九六这个名字,倒是真的有个性!
他不禁感叹,历史关于元代的人民的记载倒是真实。
作为恨不得将元末史了解干净的他,当然知道元代数字名的原因。
其实,不单是他的名字是这样,刚才离开的那个三个熊孩子。
鼻子上挂着两行鼻涕的名为孙三一。
另外两个,是亲兄弟,一个叫张四五,一个张四六。
包括罗九六的父亲,名字也是数字,名为罗启一。
听着似乎像打pū kè是的,但并不是因为他们的父亲爱赌钱,所以尽起一些数字。
而是元末百姓家起名,数字就是常态。
原因主要是因为,元朝有强制规定,百姓若无官身或不识字,取名只能依据父母年龄相加或出身日期的数字,这是出于贬低汉人,降低汉人地位,方便他们的户籍管理制,方便统治的目的。
说白了,乃是由于元末不平等的民族政策。
蒙古贵族打心眼里歧视汉人。
俞樾在《春在堂随笔中》所记载的“元制,庶人无职者不许取名,止以行第及父母年齿合计为名”便是印证。
而这庶人身份,当然是以汉人居多。
罗九六微叹气,没有多想,掉头就像这一世的家奔去。
不平等民族政策,在元朝的大时代背景下,是由那个历史环境产生的,感慨并不能改变什么。
毕竟,统治者是蒙古人,而非汉人。
何况,以他后世的眼光来看,无需多久,元璋大帝便会崛起,建立辉煌大明,又何须为此而执着。
再说,这政策也管不到他。
因为他此刻,身处这个几乎与世隔绝的回溪村内,民族政策再不平等,与他又有什么关系?
元人轻汉猛于虎?可哪个贵族肯翻越重重山路,来管他?除非吃饱了撑的。
此刻,罗九六好奇的是身边的一切。
穿越至今,他一直都在自己的反射弧当中。
从没有好好观察过身边的一切。
有元一朝,疆土至广,冠绝历代,军力之强,震惊欧亚。
而如此之强国,在世人眼里,却又毁誉参半,褒贬不一。
首先,元存不足百年便亡。
其次,元之一朝,皆穷兵黔武,使民不聊生,起义不断。
最后,在号称并不昏庸的顺帝统治之下,被红巾军为主力的起义军迅速推翻统治。
其中,到底隐藏着什么秘密?
一切,都仿佛被蒙着一层神秘的面纱,令人好奇,却又很难知晓。
而现在,罗九六能够有机会,能解开这层神秘的面纱,只需要他的眼睛去观察,便足矣。
对一个有着极度好奇心的历史爱好者来说,喜悦是难以形容的。
目光扫视周围的一切,无论是何种风景,此刻,他都是饶有兴趣。
即便是一口寻常的空气,他都是深深的吸进口鼻。
或许,是他过于激动了点。
也可能是悠闲的小跑着回家时,路过一草丛,那花开正好,鸟语花香的一幕,令他深深的陶醉,下意识朝深吸了一口气。
这一刹那,他的脸色便变了。
只见草丛中隐有异动,一只黄狗露出头来,地上,几坨异物显露。
原来,他刚才深情吸入的不是花香,而是……
一想,罗九六便是有一种要呕吐的感觉。
果然,冲动是魔鬼,还是子曰的好:人不能太激动,要淡定。
忽略掉这只令人扫兴的大黄狗和那一坨异物,罗九六欢快的迈着小短腿,向家中走去。
一路走来,他看到最多的还是纯天然的风景。
一片片的野花丛生,青草遍地。
而因为此时是夏季的原因,植物生长异常茂盛,使人入眼都是一片花花绿绿,有一种震撼的视觉享受。
再加上耳边不时响起的鸟鸣兽啼声,以及阵阵窜入鼻间的清香。
享受二字可以道尽一切。
毕竟,如此风景在现代,不说绝迹,可也是很难见到了。
即便是真正的深山老林,你也不敢保证,吸入的空气是纯天然无公害无污染的。
而在这里,却是可以肯定的说出这一点。
不知不觉,他走到环绕村子的小溪流,溪边青石板旁几个妇人洗着衣服,彼此嬉笑着。
在他们背后,是时代特征鲜明的古村落。
一砖一瓦,一土一木,都带着这个时期的特征。
或许对这个时期的人来说,显得很寻常。
但对罗九六来说,一切,都像画出来的一般,有些许的梦幻。
他不禁有些沉浸此刻眼前的景色。
古老的村落,青山绿水,朴实的人们,山水中的画卷。
真是美好啊!
此情此景,他不禁有着吟诗一首的冲动。
而正待诗兴大发时,一声调侃将罗九六从感慨中拉了出来。
“九六,你个棒槌,还不快回家去。”
“屁股不想要了?”
“你娘拎着大棒子,找你咧!”
这是一个女子的声音,声音中还带着浓浓的乡土口音。
他顺声看去,只见溪边一个大婶,两手插着腰,面带笑意的看着他。
“哈哈,打屁股喽。”
与她一同洗衣的妇女,见状也调侃道。
这几个妇女,罗九六都认识,他是完全继承了原主的记忆的。
记忆中,这几个都是和他娘的好友,也就是传说中的中国好闺蜜。
靠,还真把小爷我当小孩子了。
打你妹的屁股。
罗九六愤愤一声,也不理他们,小短腿迈开,一阵风的就跑了。
在他身后,传来几位大婶的调侃:兔崽子。
不过,话说这一世的母亲真的准备要揍他吗?
这怎么和他继承的记忆不符啊!
印象当中,这一世,他父母健在,而且是家中独子,倍受双亲疼爱。
虽然祖父祖母早故,无法享受三世同堂的天伦。
但,父亲的弟弟,他的两位叔叔却是与他家相处十分融洽,对他这个长房长孙十分疼爱。
年仅十四的罗九六,可以说是被捧在掌心的一个小霸王,无比骄纵。
至于骄纵到什么程度,举个例子,元末的农村孩子,十四岁甚至更小,一般都要下地干活了。
而罗九六,整天过的,却依旧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生活。
闲来摸鱼抓虾,与小伙伴嬉戏玩耍,不知生存之难。
如此悠闲生活,堪比地主家的傻儿子。
而他穿越过来时,看到的也是父母担忧的眼神,那显然是溺爱到极致的结果。
难道是我记错了什么?罗九六挠了挠脑袋,好好回忆起来。
爹爹罗启一,母亲胡氏,二叔罗启二,三叔罗启三。
二婶李氏,三婶张氏。
小堂弟猴子,堂妹六六。
记忆中,老爹是个木讷老实的人,不善言辞,老娘很宠他。
二叔三叔也对他很好,二婶有点抠门,三婶有些小势利,但本性不坏。
小堂弟爱恶作剧,蔫坏,小堂妹贪吃。
他这一想,甚至把家里的亲戚朋友想了个遍,谁平时对他如何,家中是怎样的不富裕,种种。
甚至,把有一次偷弄死了社头(类似村长的职务)家的的一只鸡的事情都想起了。
但他却总有一种没回忆到点子上的感觉。
老娘对我很好啊!为什么自己会觉得有点怪怪的?罗九六百思不得其解。
好像记得老娘的父亲是屠户,玩刀的。
想到这儿,他猛然一惊。
他想起来了。
老娘对他的确是像全天下的慈母一样,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但有一点,她的脾气非常暴躁。
那是一言不合就动手。
平素对于罗九六如何懒惰贪玩,她都可以视而不见不计较。
但她说的话必须要听,否则,哼哼,往死里揍。
貌似昨天晚上的时候,老娘对他说,今天在家好好修养身体。
而他因为初穿十分激动,一大早就溜出去了。
这在罗母眼里可不就是贪玩不听话嘛!
这时,罗九六不禁回想村口几位大婶说起老娘拎着大棒子,脸皮不禁抖了抖。
看样子是气的不轻啊!
不是好兆头啊!
罗家在村子里的西北角,位置有点偏,住的人家也不多。
除了罗家三兄弟三户,还有两户人家。
这个时代的邻里关系使极好的,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便是真实写照。
罗九六蹑手蹑脚的站在家门口,不敢出一点声音,平时好奇宝宝一般的目光也不敢瞎打量了。
他目光如炬,紧盯着自家,耳朵不时贴着家门,听着里面的动静。
里面传来啪啪的声音,显然是有人的。
这个点正是晌午,老爹还在田里,在家的就只有老娘了。
进还是不进?
罗九六有些犹豫。
想了想,还是觉得要进,想他好歹也是三十多的灵魂,怎么还像一个小孩子样,害怕挨打。
不就打一顿屁股嘛!
无所谓,反正没试过,尝尝鲜。
正欲推门,身后响起锣鼓般的大嗓门。
“九六回来了,你叔前天在山上捡到一头小野猪崽子,还剩半片呢!听说你娘说你病才好,中午到婶家吃饭,给你补补,保准让你吃的嘴流油。”
这突然的一声,将罗九六吓的一哆嗦,这嗓门任谁这么听到,估计都会被吓到。
他的脑海里下意识便出现了一个形象――二婶,也只有她,才有这样的嗓门。
不过,一向有点小抠门的二婶,怎会想起给他补补。
这年头,虽然回溪村相对外界,已经属于乐土一般的存在。
可生活水平也好不了多少。
虽然不会被饿死,但以为吃的有多好,那真是想多了。
不知多少人,终其一生,都吃不上几回肉,或者一顿白面馒头。
可别觉得夸张,古代自然环境残酷与农耕技术太过落后,而且王朝末年,对最辛苦的底层百姓,吃饱便是天大的xìng yùn了。
回溪村的人,还相对好点,不至于吃不上肉,因为依山傍水的环境,想吃肉了,冒险打点野味,开开荤还是可以的。
也没有外界沉重的赋税,外面的官府似乎都已经把这个山沟沟的小山村差不多给忘记了。
但肉一般也只是逢年过节才有的待遇。
关于这一点,罗九六还真有点感触,关于元末的贫穷,他以前都是从史书中看到,感触不深。
但,今早,他吃了一顿稀的如水的粥配快发臭的野菜后,才彻底认识到了。
而元末百姓,除了劳动力例外,都是是一日两餐,早晚各一餐。
十几个小时的消耗,即便是不劳动。
这样的一餐,人也很难做到维持体力消耗,更别提营养了。
而罗九六在家中已经属于宝贝了,父母溺爱的不行。
但也只给他吃这,可想而知,必然这种餐食,已经是他们能力的极限了。
话说的有点远,但肉食还是让已经渐渐融入这个时代的罗九六,食指大动。
肉啊!
虽然他感觉自己仅仅一天多没吃肉,但对这具身体来说,已经是好久远的感觉了。
这要是把现代那些整天口喊自己是素食主义的家伙拉过来,估计一定会闭嘴吧!
不过,话说二婶这喊他吃肉的话,此刻来的有些不是时候!
因为巨大嗓门惊吓到的不仅是小九六,还有他老娘。
只见罗九六身前木门唰的被打开,一个身材微胖中年女人,一手拿着擀面杖一样的东西走了出来。
那气势,那姿势,彪悍的一塌糊涂。
这就是,罗九六这一世的母亲,胡氏。
一看到罗九六,胡氏就眼睛一瞪,将他耳朵就是一揪,骂道:你个小兔崽子。
“老娘怎么和你说的?”
“一大早就跑出去野,还不如病着清静。”
一边说,一边大手掌就招呼着。
可怜小九六,不到一米五的小个子,在胡氏的洪荒之力下,很快就如风中柔弱的花骨朵,被削傻了。
“哦哦吼,娘轻点。”
“我不敢了。”
“别打头,打傻了,还会长不高的。”
罗九六着急的乱躲,可他那小胳膊小短腿哪能躲得过来,被胡氏硕大手掌,把身上打的一个个红印。
这可真是亲娘啊!
下手一点不带想的,哪里疼往哪儿招呼。
“打傻了正好让老娘省心。”
胡氏气愤的叫了一声,似乎觉得打的不过瘾。
只见他将罗九六一把拉进了家里,然后狠狠的一关门。
然后,院子里便是传出了某人的惨叫。
罗九六,彻底享受了一次两世为人从未享受的,就是:有一种爱叫做妈妈爱的‘抚摸’。
享受的很是痛彻心扉。
他从未想过,自己元末之旅的第二天,老天爷便是送给他这么一个大礼。
突然好后悔,那些年嘲笑过的被妈妈暴打的孩子。
这就是报应吗?让自己也身处其中。
半个时辰后,没错,这场爱的抚摸持续了半个时辰,某人的心理阴影面积已经大到爆炸了。
“以后还敢不敢不听老娘话了?”
胡氏一手叉腰,一手夹着一个大棍,眼睛瞪着道。
院子的一个角落,小九六捂着肿得高高的屁股,露着委屈的小眼神,心疼道:不敢了。
此时,他的心中也怨念满满。
贼老天,你他么是在和我开玩笑吗?
我是个立志研究元末的历史学家,这么伟大,你就这么对我。
哦哦吼,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