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老天爷开眼,怜悯这干旱的大地。
亦或许,夏雨从来都是这般说下就下。
一场雨,就这样,在无声无息间,哗哗落下了。
从淅淅沥沥到磅礴大雨,大大的雨珠降下,犹如刀子般,扎入地上。
再到片刻后,天色放晴,十分迅速。
正如一句诗形容的那般:
“江村入夏多雷雨,晓作狂霖晚又晴。”
雨后的回溪,景象不一。
除了大雨冲刷而过的狼藉,人们的反应也各异。
在罗启一等庄稼汉眼里,对这场雨是又爱又恨。
原本,下场雨缓解干旱,他们乐意至极,甚至期盼着雨多下会。
结果刚捧着锄头回到家,雨,就停了。
对村里的大妈而言,心情同样十分不快,因为这该死的暴雨,令她们刚晒干的衣服全都白洗了。
而村里的熊孩子们,则是痛并快乐着。
在瓢泼大雨刚下时,他们便在小伙伴的怂恿下,化身圣斗士,冲入大雨中,玩的那叫一个酣畅淋漓。
结果,雨刚停,还没待抱怨。
他们便被本因暴雨搅的十分不快的自家老娘逮住了。
老娘的衣服都白洗了,你们这些小兔崽子,还敢闹,下大雨很开心吗?让你开心,打不死你。
心中这样想着,但所有的亲娘们嘴上都振振有词:你们这些兔崽子,下大雨不知道吗?
“让你玩,感染风寒了怎么办?今天不打你,我看你是不长记性。”
俗话说,打是亲,骂是爱。
来自娘亲的爱,来的越浓烈,自然也要打的狠毒。
而且这是一位母亲教育孩子的手段,任谁都挑不出理。
啪啪,巴掌声起,伴随的是来自熊孩子的惨叫。
一时间,回溪小村,几乎家家户户,都传出杀猪般的嚎叫。
至于曾经身为熊孩子中一员的罗九六,此时,并不在这些惨叫的熊孩子当中。
此刻,他正在家中思考人生。
中午田埂的所见所闻,给他带来了极大的震动。
一直以来,他都为穿越而兴奋。
可他心里很清楚,这并不是一个适合他搞历史研究的社会。
这是一个等级分明的封建社会,而且是处在一个王朝最乱的晚期。
在这里,没饭吃是常态,饥饿至极时,易子而食也常有。
权者贪婪,不会有人心生怜悯。
哪怕是生命的凋零,在人的眼里也不再有畏惧和同情,只有绝望般的冷漠。
在他们心中,有的永远只剩下自己,能顾得上的也只有自己。
这并非是所有人都坏,也不是善良的人都死光了。
而是许多人,虽然有着一颗善良的心,但想帮帮不了。
因为他们自己都操纵不了自己的生命,又怎能管他旁人死于活?
也正是因为操纵不了,改变不了,帮助不了。
故,漠视便成了每一个善良人的唯一选择。
所以,不是人心坏了,坏的是这个世道。
是它让人活不下去。
是它让人与人之间变的冷漠了,变的只有利益。
是它,掩盖了人世间的真善美。
请注意,我用的词是“掩盖。”
因为美好依旧存在,它仅仅是被冷漠的大潮所掩盖了。
一桩桩历史的经验告诉人们,黑暗终将逝去,光明总会重返。
废话说了这么多,其实总结起来就一句话,元末的世道很乱,但不会一直乱下去,迟早天下会重新一统。
当然,说的重点是在前面的乱。
话扯的有些远。
罗九六的现代身份也不是一个哲学家。
他就是个研究历史的,只是历史是厚重的,接触多了,他的思想有时难免也会跟着厚重。
中午的所见所闻,促使着他在思考自己,究竟应该如何活在这个社会上!
原来的想法显然不切实际,必须得有一个新的方向。
但其实,这是个不需要想就能知道的dá àn。
因为,当他在想这个问题,dá àn便很清楚了――生存。
无法生存,不说什么都做不了,连字面意思的活着都做不到。
生存就是活着的底线。
人死了,就不存在活着了。
别扯什么有的人死了,他其实还活着这种话。
我谈的也不是精神,只是简简单单的生命。
罗九六毫无疑问是想活的。
毕竟,梦想虽大,大不过现实,更大不过生命。
所以,几乎没多久,罗九六便想明白了。
他要做的其实很简单,努力生存下来。
现在是公元1345,还有6年,红巾军大起义就会爆发。
席卷天下的战乱即将真正来临。
如果他再不做点什么,在那个乱世下,不说自己的命,更无法护住这一世的家人。
所以,他不单得生存,还得强大。
换言之,必须得有立足的本钱。
毕竟打铁还需自身硬,这样才有以后。
这就是想了快一刻钟,某位熊孩子得出的结论。
总结成一句话就是,自己现在是个有家的人,应该认清现实,好好努力,保护家人不受伤害,为家人带来幸福才是正途,而不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要有责任心,不能浑浑噩噩,要奋斗,要有目标。
说的简洁点就是,抛却幼稚,走向成熟,让自己和家人活下去,活的好。
目标有了,摆在小九六面前只剩下一个问题。
如何实现他渴望的这些?
这就又衍生了一个问题,道路的选择。
他该走怎样的路进行奋斗。
毕竟,天下的路千千万,哪一条合适与否,都很难说,做出选择自然也困难。
罗九六深深的叹了一口气,突然有一种走迷宫的感觉。
本是想一个问题,好不容易想清了,才发现后面,还有更令人心烦的问题。
头疼……
但头疼终归还是要想,小九六默默审视着自己的条件,做出判断。
其实,只要是路,都分好坏。
人当然都想选好的。
封建社会,好路无非四条,士农工商。
但其实这四者,都不是罗九六想要的。
原因很简单,并非这些路不好,而是他清楚当这些路碰到乱世,除非做到极致,否则就是待宰的羔羊。
而他想要的是最大限度的生存。
所谓士即是读书做官,搏一个功名。
可这个年代,首先书不是谁都读的起的。
再者,不久,天下就要大乱,元朝都要灭亡了。
即便他十年寒窗苦读,运气爆棚获取功名,最多也就是给元朝陪葬而已。
而农说的是自耕农,非佃农。
两者有着本质区别。
前者除非灾年,大多衣食无忧,后者却像辛苦的耕牛,长年累月,耕耘不休,却收获甚少。
这条路放在这个时间点,同样不是一条好路。
还是那句话,乱世将至,本分的农民是最悲哀的。
至于工,非指低贱的工匠,而是指手艺人。
古话说,人要有一技之长。
有了一技之长,可走四方。
实际上,学会一门手艺,别的不说,衣食还是不缺的。
但同理,这个路也不适合乱世生存,起码不是非常适合。
最后的商也与前三者一样,不适合他的情况。
罗九六想要好的生存之法,他不想在那个乱世之中,像奶牛一样,毫无还手之力,被豪强们欺负,手无缚鸡之力,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
那么,摆在他面前的,似乎只剩下一条路了。
武人路。
如何才能不被欺负,如何能在生活中有竞争力的活下去。
dá àn只有一个,自身足够强大。
什么才算自身强大,简单粗暴的解释,就是武力强大,身手好。
一个人的武力再强,虽然也不可能是军队的对手。
但在人命如草芥,官无威,法无力,作奸犯科,无法无天的乱世。
学武,不得不说,是一条最适合生存的路。
也是如他这般,农家子弟,无权无势之人,最好的自保方法。
想定,罗九六眸子一动,轻轻念叨:就学武了。
“以前的一切都是梦。”
“现在,我是罗九六,生于元末的罗九六。”
“我要带着我的家人,生存下去。”
可这武又该如何学呢?
这是一个急需解决的问题。
众所周知,学武要趁早。
小九六年方十四,其实已经不小了。
按家中老娘的说法,隔壁小七这个年龄都娶媳妇了。
所以,此时,必须得有一个学武的门路,这个耽误不得。
还有,自古以来,有穷文富武的说法,就是说武人体力消耗大,必须要营养跟得上,补充营养的东西,非常耗财。
所以,练武也有练财的说法。
罗九六不高不壮,小身板瘦骨嶙峋,一看就是和营养不良沾边的。
这个身板,去练武就是找死,因为没营养补充,迟早得虚脱而死。
练武的门路,罗九六暂时没办法解决。
他看了看自己皮包着骨的身体,觉得当务之急,应该是将这具身体练的壮实一点,起码有点肉。
不然,就是有练武的路子,也没法练。
只见某位熊孩子小心翼翼的掀开衣服下面的躯体,看着那瘦骨嶙峋如排骨的身体,不由得可怜起来,想想曾经的八块腹肌,现在连点多余的脂肪没有。
如果这还可以安慰一下自己是一种lìng lèi的骨感美的话。
这不足五尺的身材就实在让他难以接受了。
虽然某位熊孩子没希望自己多么高大威猛,但起码不能是这么个矮矬的模样,怎么着也得有个七尺吧!
他默默的打定了主意:一定要给自己补充营养。
出门,院子里,只见胡氏骂骂咧咧的重新晒着衣服。
瓢泼大雨,也毁了她晾晒的成果。
罗九六的小短腿刚一迈出门,就被胡氏犀利的目光盯住了。
“干什么去?”
声音低沉,还有淡淡威严。
只见胡氏的脸庞露出一抹似笑非笑,大有回答不好,就趁机发飙的趋势。
“是不是又想和那群臭小子出去疯去。”
“感情我和你这棒槌说的话,你全忘了?”
古话说,知子莫若母,但儿子往往也最了解母亲。
胡氏一句话,精明的小九六就看出来,老娘有将火发在他身上的打算。
这时候,第一要务当然是认怂。
罗九六又不傻,明知山有虎,怎么会向虎山行。
所以,他的反应几乎是一瞬间的。
只见他露出了一副憨憨的微笑,嘟起了嘴,奶声奶气的道:嘿嘿,娘,我哪有。
“人家这不是出来看看娘有没有事情要我帮忙干的嘛!”
说着,他迈开小短腿,不动声色的将胡氏手中不知何时拎起的棒子取下,殷勤的端来一个板凳,道:娘,你坐,我来给你捏肩。
整套动作,连贯至极,让胡氏都有些懵,不知道自己这个混蛋儿子在搞什么鬼?
难道真的是长大了?懂得心疼老娘了?
要么就是,脑子给雷劈坏了。
听听他这什么语气,还人家……
村里地主家的xiǎo jiě也不过如此吧!
饶是她这么大年纪,都有一种恶心的感觉。
她扭头看着捏肩的小九六,有些怀疑,怎么看,这家伙都像中邪了。
要不要去隔壁神婆弄两碗符水给这棒槌灌一灌。
这似乎是一个值得深思的问题。
对于胡氏心中所想,罗九六并不知道。
他只知道,自己一言不合就卖萌的策略奏效了。
不枉自己刚才说话时,心里的反复作呕。
此刻,某位熊孩子心中非常得意自己的急智。
甚至不禁感叹,像他这种智商高的人,在哪里都是吃香的。
所以,在胡氏疑惑的盯着他的时候,他回以一个灿烂的微笑。
然后,胡氏就明白了,这家伙一定是中邪了,一般人笑不出那么慎人。
然后,就见胡氏一把站起,将他一拎。
“跟我走。”
小九六懵了,怎么回事?
“去哪儿?”
胡氏也不理他,带到了隔壁神婆家的时候。
片刻,当看着神婆皱成菊花的脸,以及端在他面前的一碗符水的时候。
罗九六明白了,这是自家老娘以为他中邪了。
靠。
自己的演技有这么差?
而当被逼着灌下那一碗呛人的符水后,感受着那令人呕吐的味道,罗九六明白了两个道理。
第一,令人着急的智商还是不要在随便卖弄了,不然很可能被人当做中邪。
第二,一个人怎能与这个时代为敌,要么选择融入时代,否则,就是被时代灌符水。
所以,还是老老实实的生存在这个三存四德,忠孝为大的封建社会吧!
以前,是回不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