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九六的心里,莫名的有些不舒服。
因为他知道,在未来的某一天,现在犹如世外桃源的回溪,将会身处乱中。
如今一切的美好,在那时,都将毁灭。
或许,当那个声威赫赫的大明帝国建立后,大家的日子会好过点。
可那需要多少年?
在这个人均寿命不超过四十岁的年代,父母能够见到那一天吗?
而且,即便活着,又怎知不是进入另一个牢笼?
毕竟还是封建王朝,而不是自由平等的新中国。
唉!
罗九六突然发觉自己可能有些想当然了。
他为来到元末,有机会了解这个时代而高兴不已。
但却忽视了,在此地,只有生存下去,才有资格谈论其他。
没人知道他为什么叹气,相反,一个面容稚嫩的小孩子,故作深沉,犹如大人般叹一口气时,在大人眼里,无比滑稽。
噗嗤。
王叔就是其中一个忍不住笑的。
“臭小子,不就是没吃饱嘛!叹什么气。”
“等年景好点,王叔请你吃白面馒头怎么样?”
他用一个白面馒头逗起小九六。
当然,他是开玩笑的。
这年头,对一般人家而言,能吃饱就不错了,至于白面作食,那是只有地主家才能有的待遇。
罗九六不禁苦笑,一笑他之所想为人误解。
二笑堂堂成年人,竟被当做顽童而逗。
三笑自己所想,无人可懂!
“你就少逗他了。”罗启一看不过去的插嘴道。
“不然到时候不给他,小心臭小子缠着你闹。”
哈哈。
王叔笑了一声,挥着锄头继续干着农活,也不接话,似乎真有点担忧起小九六当真了。
见状,某位熊孩子无奈撇撇嘴,还真把我当做小孩子了。
小爷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不就一个破馒头。
想着,眼神不屑的撇开。
而就是这无意识的一撇,却让他看到了震惊的一幕。
那是在一片稻田的田埂处,距离罗九六这边,大约五十米的地方,有着母子四人,三个孩子,一男两女。
他们顶着炎阳,席地而坐。
一张薄饼,在他们中间被反复推搡着。
倒不是争抢饼的归属,也不是他们都不喜欢吃饼。
真正的原因是因为这一张饼,是一家人仅有的食物。
一张饼分四个人,显然不够,所以他们都希望让给其他人吃。
母亲心疼孩子,于是宁愿自己挨饿。
孩子偏偏也孝顺母亲,执意不肯。
于是乎,便有了这僵持的局面。
最终,是母亲严厉的表态结束了争执。
不过她也做了妥协。
母子四人,同分一张饼。
食物不多,但他们咬牙在口中的样子,看着却是幸福满满。
天气很热,大汗淋漓,他们却不觉乏累,仍旧面露笑容,注视着彼此吃饼的样子,似乎很满足。
而如这般家境贫困,本该是让人闻之动容,可怜至极。
但在母慈子孝的情感烘托下,却是让人有些感动。
细究其中,不免透着几分凄凉。
看到这一幕,作为一个骨子里仍生活在太平盛世的现代人,罗九六心里那种强烈的震动是难以抑制的。
因为他即便再苦的时候,一顿饱饭也是不缺的。
而这里的人家,竟然惨到一家人分一张饼。
他心里固然清楚,并不是家家户户皆如此。
但他仍旧不免疑问,这世道,到底有多恶,才会致如此?
或许,他并不知道,如他们这般还算好的。
在外界许多地区,许多人,甚至活生生的被饿死。
这一刻,他的内心既有震动,也有愤怒。
这家男人都是干什么使的?
换作任何一个有担当的男人,也不会让自己的妻子孩子受这样的苦。
他心中的疑问,很快就得到了解答。
“臭小子,别看了,有什么好看的。”
“你就庆幸你老子身体很好,不然有你受苦时候。”
“唉!这家人也不容易啊!”
出声的是罗启一,只见他满脸的感慨之色。
言下之意,是这家男人不在了吗?
罗九六疑惑的看着老爹,但其显然没想和他这个小屁孩说这些。
反倒是王叔冷笑一声,满不在乎的道:就这个世道,谁又容易?
“谁不是再苟活?”
“你看看,这天干的。”
“再这样干下去,回溪都要断流了。”
“到时候,地里的庄稼肯定全完。”
“现在,我们还算好的,起码有口食吃,饿不死。”
“我听前段时间去镇上的小柱子说,外面到处都在闹饥荒,死人遍地。”
“南头北头,都有造反的消息传过来。”
“这世道已经乱的不让人活了。”
“唉!我就希望别像那家的男人一样,死的不明不白就好。”
闻言,罗启一皱眉,叹气道:不会吧!我们都是老老实实的庄稼人,谁会对付我们?
王叔冷笑:不会?
“她家男人当初和那家人,走私那东西的时候,何等风光?”
“现在呢?下场如何?”
“不过你说的也对,我们就老老实实的做个庄稼人,有些人,应该也不屑于找我们麻烦。”
“唉!干活。”
“一家子都指着这点东西过活呢!”
一声轻叹,锄头声再起。
罗启一也没想什么,挥起手中的锄头。
当然,在这之前,他还命令小九六:臭小子,快滚回家,别搁这儿待着,耽误老子做事。
其实,对他们这些种了半辈子地的庄稼人来说,无论世道如何,第一愿景,都是生存!
活下去永远是他们唯一的底线。
角落里,听完他们的交谈,某位熊孩子,不动声色的皱了皱眉头。
这一刻,他突然觉得,自己那所谓的追寻历史隐秘的想法,有些不太合适了。
面对这个真实而残酷的元末。
似乎该好好想想了。
想想,未来该如何在这里生活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