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诗云:“田家少闲月,五月人倍忙。”
七月的农家,繁忙却一点不减。
农民自古以来,便是辛苦的群体。
他们任劳任怨,只为挣得一口吃食。
士人们说他们笨,沾不得书香气,只配在泥土里刨食吃。
商人们说他们蠢,大把力气只知荒废在地里,同样的力气,用来经商,轻松便可赚的腰缠万贯,富贵荣华。
但其实,他们是世界上最伟大的人。
他们有着最高尚的品质,却从不卖弄,有着最强悍的力量,从不主动使用。
说直接点,如今富强的新中国,如果没有他们在其中发光发热,是绝难出现的。
他们,是最值得尊敬的存在。
令人叹息的是,无论是在哪个年代,都有一个共同的现象,歧视农民。
古代很直接,权贵就是瞧不起这帮泥腿子。
现代则婉转,人们表面说着农民伯伯很辛苦,暗地里做的事却让人难以形容。
对此,也只能道一声,人心不古,世风日下了。
话说的有点远,还是说点近的。
话说罗九六被他老娘赶出来,给老爹送饭。
元末人家,一日,照例是两餐。
但农忙时,都是三餐制的。
毕竟,农活繁重,肚子里无食,任谁也干不下去。
九六的老爹叫做罗启一,前文提过。
一个老实木讷的农家汉子,黝黑的脸庞一看就是饱受阳光的洗礼。
中等身高,体形偏瘦。
干瘪的脸上有着一丝青黄之色,一看就是缺乏营养。
高高的田坡上,罗九六一翻上去,就看到了自己的老爹,那个阳光下,汗水如雨的男人。
除了他之外,田梗上,还有三十多个农家汉。
每个人干起农活来,都非常有力,场面显得热火朝天。
锄头一下下落在地上,与泥土的碰撞,产出了一种独特的声响。
发挥想象力去听,似乎和交响乐也不乏相像之处。
“爹。”
隔着老远,罗九六就大声喊道。
闻其声,这个干劲十足的男人挥舞锄头的手臂一停,回头喊道:娃儿,你咋来了?
“你娘咧?”
罗九六一举手上篮子,小短腿一使劲就跑到罗父面前。
“我娘把我给揍了,让我出来给你送饭。”
“爹,你回去得好好说说我娘。”
“怎么能随便动手呢!”
罗九六鼓着嘴,抱怨道。
或者是原主身体的影响,号称一个身体里住着一个成熟的灵魂的他,此刻也鬼使神差的在父亲面前抱怨起来。
哈哈。
闻言,罗父大笑的摸了摸九六的脑袋,调侃道:肯定是你这个小兔崽子惹你娘生的气。
“还敢到我面前搬弄是非,看来我也要揍你一下。”
罗九六吓得身子就向后一缩,虽然他看出罗父是在开玩笑。
但还是不敢大意,万一罗父只是装出一副笑呵呵的样子,实际上是要揍人的前奏呢!
可怜啊!他真的是被揍出阴影了。
见状,罗父不由得咧嘴大笑。
“小九六,你老爹可不敢揍你,吓唬你呢!”
不远处,一个庄稼汉子调侃道。
记忆中,他是老爹的好友,姓王,原主喊他王叔。
“他要是敢揍你,你老娘晚上保准不让他上床。”
听到这话,罗九六眼珠一转,看向罗父。
只见他满脸尴尬,原来也是个妻管严。
还有王叔,不让上床的荤笑话原来在元代就有了。
明明心里十分清楚,但外表年龄还小的罗九六,偏偏装作一副不懂的样子。
他以一种很莫名其妙,奶声奶气的语气道:不让上床,娘为什么不让爹上床啊?
“不懂唉!”
王叔听到这话,大笑起来道:小九六,等你长大以后就知道了,因为你老爹他……
话还没说完,罗父便呵斥王叔道:你个棒槌,当小孩子面前,你瞎说什么废话呢。
言罢,他有弹了弹小九六的脑门,道:还有你,瞎问什么。
“吃饭,吃饭。”他打开装食物的篮子,拿起一个杂粮饼就咬了起来。
罗九六当然不会让他把话题转移过去,怨念满满的想着。
哼,敢弹我的脑门,就让你看看,小孩子也不是好欺负的。
于是,他装作天真的道:可是我只想知道,为什么娘不老爹上床,老爹就不敢打我?
这话一出,附近的庄稼汉全都轰笑一团。
王叔笑的眼泪都出来了,道:老罗,你家这兔崽子太好玩了。
与之对比鲜明的是一脸躁红脸的罗父,看那表情,恨不得是把自家这个不成器的东西好好揍一顿。
可罗九六怎会给他机会,装作一副天真烂漫的样子,委屈的嘟了嘟嘴。
看着真的只是小孩子不懂事的无心之言。
由此,让罗父躁动难耐的手掌终究还是没有理由招呼到这臭小子身上。
小九六自然也不会真的像小孩子一样傻乎乎的惹恼大人还不自知,他懂得见好就收的道理。
接着,就见他动作笨拙的从食物篮子里拿出一个粗粮饼,递到罗父的嘴前,一脸殷切道:爹,吃饼。
永远不要小看一个父亲对儿子的慈爱。
也不要小看一个内心蔫坏,外面勉强能和萌沾到边的熊孩子,尤其是他在处心积虑卖萌的时刻。
身为父亲,罗父反正是酥了。
心中不由得感慨,这臭小子怎么突然这么懂事了。
自然的,刚才出丑的一幕也会被他选择性去遗忘。
他理所当然的回了一句:你也吃。
于是,某位熊孩子毫不客气拿起煎饼啃了起来。
他的脸上仍是一副蠢萌的深情凝视着罗父,心里想的却是却是:他娘的,饿死小爷了。
于是,刚刚还有些剑拔弩张的父子二人,就这样在某位熊孩子羽扇纶巾,深思熟虑的卖萌之下,谈笑间,化解了来自父亲的怒火。
转而,有了现在这一幕,父子合乐,情深义重的画面。
“爹,你吃。”
“爹爹不吃,你吃。”
“不,孩儿不吃,你吃。”
画风类似如此,但,似乎听着有一种令人作呕的感觉。
只能说,某位熊孩子的脸皮是越来越厚了。
……
父子二人一顿午饭很快结束了,倒不是两人吃的有多快,而是饭菜真的非常很少。
再加上两人都挺能吃。
罗父是劳动消耗太大,小九六则是正处在半大小子,饿死老子的年纪。
谈到此处,罗九六真的有几番感慨。
这一顿饭,他真心没吃饱,罗父更是。
因为,装食物的篮子里总共只有四张粗粮饼,而且薄的令人发指。
他本来还以为,这是胡氏准备给罗父一人的午餐。
但当他看旁边的农家汉,每人一般也就两块,最多三块薄饼的时候。
他才明白,自己想错了。
胡氏真的是亲娘,非常疼他。
这四张饼,已经是两个人的量了。
这一刻,他不禁回忆起,史书中形容的元末。
同样,他也直观的明白,什么叫做: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回溪村因为居于深山,已经算受外界影响较小了,既没有催人命苛捐杂税,也没有一年到头的徭役。
可即便是他们,一顿饱饭,尚且奢侈。
罗九六不敢想象,在外界动乱的地方,那些人们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
饿骸遍地,易子而食,这样的常在史书中用以形容的字眼。
对罗九六来说,并不再是是空洞的形容词,而是与他同一时空下,此时此刻,正在发生的惨事。
他的思绪就这般,不禁飘的很远,是再度响起锄头声,惊醒了他。
只见周围农家汉吃完两张粗粮饼,明显都有些意犹未尽的表情,但他们还是很快的提起锄头,继续的挥舞起来。
汗水挥洒,如雨滴遇风般挥舞,
灼热炎阳,蒸出足下暑气。
罗父同样如此。
他们的脸上没有为吃不饱的烦恼,也没有对生活不易的忧愁,相反,每一锄头挥下去,眼神中都透着坚定,显得动力十足。
他们不饿吗?dá àn一定是饿。
他们不累吗?dá àn一定是累。
那,究竟是什么原因,令他们即便腹中未饱,仍旧如此有动力呢?
罗九六思索后得出一个dá àn。
大概是现在的生活,还没有让人彻底绝望。
人还可以活下去。
哪怕吃的差点,但饿不死自己,饿不死家人。
他们那眼中的坚定,就是源自心中还有奔头,还有着对生活的憧憬与希冀。
他们是相信,只要自己不懒,日子终究有一天会变好。
罗九六不禁有些怅然。
这个时代,或许,只有他一人才清楚。
日子,是不会变好的。
至少,很长一段时间,不会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