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雾茫茫，由淡转浓。</p>
依旧是一个背着另一个，不过这次换成了谢谢背着楚泽。</p>
比起之前的脚踏实地，谢谢却好似树上猿猴，在山林之间闪转腾挪，灵动异常，好似背上根本无人。</p>
雾气遮天蔽日，除去方圆丈余，便是谢谢眼中也只能看到一片混沌。</p>
可少女一直不敢放慢脚步，那种如芒在背的感觉始终存在，远远的吊在自己身后的雾气之中，丝毫未曾消失。</p>
之前高瘦男子所说的一点不错，谢谢原本早能够恢复身上的某些伤势。那颗被装在哥窑小瓷瓶之中的jí pǐn丹药，经过一天的消化之后，作用比楚泽想的其实还要更强一些。</p>
少女却依旧选择让楚泽背了一路，少年也真的背了谢谢一路。</p>
只不过，高瘦男子恐怕永远猜不到事情的走向。</p>
在背着谢谢在雨中逃亡的时候，楚泽就已经毫无保留的戳破了这一点。</p>
骤雨初落之后。</p>
少年背着谢谢深一脚浅一脚的在开始变得泥泞的荒丘里奔跑，用一种两人才能够听到的声调道：“我知道其实只要你心意动，便随时能够恢复，不过我猜最多也就原本的一半实力。”</p>
趴在楚泽身后的谢谢不自觉地揪紧了楚泽肩膀上的衣衫。</p>
楚泽微微一笑、语气里却丝毫没有怪罪的意思，“我很少把人想的太坏，除非这人真的在我眼前做了不可饶恕之事。我说过保你平安，但并不代表我真的把命卖给了你。”</p>
谢谢从雨落之后就闭上了双眼，保持沉默，好像做这些事情也会消耗她太多元气和体力一般。</p>
眼下少女嘴唇微动，想要做出什么解释，楚泽摇了摇头，再度开口道：“你不用解释太多，我并不怪你。相反，到最后可能还要借你的力量一用。”</p>
谢谢似乎习惯了把下巴抵在楚泽肩膀上说话，耳语道：“你想怎么做？”</p>
楚泽目光一凛，毫不犹豫道：“杀。”</p>
谢谢思索了片刻，提醒道：“那人表面上看起来至少是位心相真人，恐怕不好杀。”</p>
楚泽猛地跃过一截突起的老树根，身后两片青叶从极远处的黑暗之中射出，恰好钉入树根之中。</p>
停步喘了两口粗气，楚泽语气平淡道：“到时候，我先出手，以伤换伤。到时候，你见机行事。”</p>
谢谢皱了皱秀眉，语气冰冷道：“你有把握能够以伤换伤？到时候你若死了……”</p>
楚泽立刻重声道：“那你也不用帮我报仇。”</p>
趴在楚泽身后的谢谢顿时陷入了沉默，过了许久后才呢喃道：“你可要想好了，我也许真的不会帮你报仇的。”</p>
楚泽豪爽笑了笑，望着眼前漆黑一片的雨幕坚定道：“总让人追着杀也太难看了，况且赌了也未必输，不赌那就彻底没得赢了。”</p>
雨停一刻，雾浓三分。</p>
虽说实力恢复了五成，可身上的伤口依旧还在，加上这么不计体力的行路，谢谢此刻也已经香汗淋漓，不由的慢了下来。</p>
回望身后，谢谢看到不到任何异常的动静。</p>
没有突如其来的青叶，也没有劲气破空的声音，好像那个高瘦男子根本没有跟上谢谢的脚步。</p>
楚泽闭着双眼，呼吸微弱，全身汗如浆出，与那刚刚从水中捞出来的人无异。</p>
背上楚泽的那一刻，谢谢就感觉到身上少年的身板看起其实要比她想象中的瘦弱很多，一想到这样的楚泽背着她走了几十里的山路，谢谢心头总忍不住泛起某些异样的情绪。</p>
但旋即少女就摇了摇头，抛开心中生出的那些奇怪想法，重新考虑起他们接下来要走的路。</p>
大雾之中没有任何得到参照物，谢谢也不清楚自己究竟身在何方，只是凭借本能，谢谢知道自己依旧在向东而行。</p>
山林间传来了一阵清凉的风，带着一些初晨雨后泥土和植物的独特气味。</p>
谢谢感应到一直趴在谢谢身后的楚泽动了动，稳稳的落在一棵巨木粗壮的分枝上。</p>
几乎掏空了自己所有“家底”的少年，眼皮动了动，却没有睁开双眼。</p>
自观了气海虚室之后，楚泽的嘴角不由泛起一丝艰难的苦涩笑容。</p>
虽然之前说的是以伤换伤，可实际上这次几乎可以称之为“以命换伤”。</p>
干净的小院好似几十年没人打理过，院墙上长满了青苔，处处龟裂开，全部泛着毫无生气的老旧土huáng sè。</p>
原本养着两株莲花的一池活水，此刻却是滴水不剩。</p>
池中的青莲和白莲倔强扎根在池中，可光景看起来比楚泽梦中看到的那几株莲花还要不如，模样病恹恹的，随时都有可能凋谢死去。</p>
经脉倒也未断，可气海如此，与废人并无两三差别。</p>
这还只是气海与经脉，楚泽之前几次三番榨干元气，对身体的其他影响，甚至比对修行的影响还要严重几分。</p>
高瘦男子曾说过，楚泽榨干元气、逆行经脉的代价“无非是目盲，耳聋，哑口无言，修为不复其中数种或者全部”，眼下的确被此人言中了。</p>
谢谢有些担忧的问道：“楚泽？”</p>
趴在谢谢身后的楚泽又似睡了过去，一动不动、一言不发。</p>
身为北荒妖族的长公主，谢谢从小见多识广，对于“修行”二字，即便是某些五境，也不一定比她清楚。</p>
少女能感受的到身后楚泽糟糕的情况，所以谢谢此刻也想起了之前高瘦男子说的话。</p>
这位公主殿下托住楚泽双手泛白，平时聚刀一个时辰也不会有丝毫颤抖的手指，已经不自觉的轻颤了起来。</p>
“别担心，我没哑，也没聋。”</p>
楚泽平静的语气，让谢谢不由的松了一口气，放下了心中某些不好的猜疑。</p>
“不过瞎了而已，算不得什么。”</p>
楚泽的语气从始至终就好像在说一件发生在别人身上的事情，以至于谢谢下意识的点了点头，差点忽略楚泽这句话之中蕴含的意思。</p>
少女惊讶的把楚泽放在树上，回头望着这个叫做“楚泽”的少年。</p>
谢谢第一次仔细观察这个一开始被她称作“娘们”，让她感到愤怒的少年。</p>
楚泽微闭着双眼，神态平静祥和。</p>
这世上，人族也好，妖族也罢，似乎忌讳一个“交浅言深”。更不用说为了一个微不足道的承诺，一个刚认识的人，豁出自己的性命。</p>
在遇到楚泽之前，谢谢从未想到过自己的内心能够在一天之中多出一个人的位置。</p>
楚泽微笑着，抓住了谢谢下意识揪住衣角的手，安抚道：“没你想的那么糟糕，我的眼睛虽然看不见了，但并不代表我真的瞎了。”</p>
谢谢盯着楚泽，语气之中竟带上了些许怒气，“这个时候你还讲笑话，你真的觉得很好笑？！”</p>
一直保持平静姿态的楚泽尴尬的笑了笑，用手挠着头，谨慎道：“我没诓你，但这件事一两句话讲不清楚，现在也不适合讲。我确实盲了双目，但也没到不能视物的地步。”</p>
公主殿下狐疑的看着楚泽，不太理解刚才他说的话，但少年脸上一片赤诚，并无半分开玩笑的意味。</p>
少年转过头，看向了刚才来时的方向，忽然冷酷道：“先前那个男子应该在不到七十丈之外的一棵大树上站着。现在他已经过来了，多半是发现我们了。”</p>
谢谢下意识想要抽出腰间系着的弯刀，却发现自己的手不知何时被楚泽抓住了。</p>
目盲少年一脸正色，手似被人打草惊了的蛇，一下子缩回了袖子里。</p>
气氛当下有些沉重，又有些尴尬。</p>
好在楚泽马上说道：“如果你想打，那就在这里解决战斗。如果你想走，接下来，我给你指路。”</p>
谢谢终于握住了腰间弯刀，先前楚泽那好似登徒浪子的行为，让谢谢此刻耳根有些泛红，但这位妖族公主殿下并未追究这件事，反倒是她眼底的一丝波澜很快被另一种情绪掩饰了过去。</p>
一弹指后，楚泽听到了谢谢的声音，“我选第一种。”</p>
楚泽缓缓舒了一口气，改坐为蹲，好像寻常巷陌里的某些泼皮汉子，喜欢蹲在自己门口吃饭，盯着来往女人鼓囊囊的胸脯和圆滚滚的屁股看。</p>
楚泽现在的形象大抵如此，不过他看的，是那个正在逐渐和他们两人缩短距离的高瘦男子。</p>
等到谢谢关切望向楚泽的时候，楚泽也刚好仰起头，悄声道：“接下来的战斗你最好不要离我超过五丈，先前那家伙的大致招数基本都用了，只要能找破绽，就有机会杀之。”</p>
谢谢眼神之中再度充满了好奇。</p>
楚泽舔了舔干裂开的嘴唇，接着道：“之前战斗时，我那一记飞剑看似平凡，实际上用了‘千堆雪’的法门，虽然成效还不如一开始用的第一刀，但废那家伙一支右手还是不成问题。”</p>
“刚才我说我‘确实盲了双目，但也没到不能视物的地步’，是因为有某样东西暂时替代了我的双眼。你和那人战斗，如果能拖长一些，我能‘看’到的东西就更多。”</p>
谢谢虽然仍一脸不太相信，还是无比郑重的点了点头，从树上低低跃起，落在的楚泽眼前的另一棵树上。</p>
蹲在树上的少年猛然睁开双眼。</p>
一双眼眸，毫无光彩，却杀气腾腾！</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