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泽与白泽对视的同时，也在用心打量着四周的环境。</p>
先前少年双目失明，便以为此处如谢谢所说的一样，同样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p>
但当楚泽能再度看见的时候，却发现自己所处的地方并非一个粗糙的山洞，而是被人精心修整过的一方石室。除去自己触摸过的那些留有寒蛟爪痕的岩壁之外，石室之中连一根石柱的摆放都自有某种规律。</p>
石室顶上，镶嵌着三枚散发着莹莹光泽的鲛珠。在少年的印象中，大楚国库里，这么大的珠子不过才只有五颗之数，没想到这样简陋的石室居然就好似不要钱一般的嵌了三颗。</p>
少年顺着石室的石壁一路看去，很快就将整个石室大概观察了一遍。</p>
除去看到身后那一方如血池一般的潭水之外，另一个引起楚泽注意的地方，就是自己一开始跌落的地方。</p>
仔细看去，少年只觉得自己先前跌落的通道，犹如一个皮制酒囊的细长进口，呈现一抹向上的弧度，和寻常的通道颇为不同。</p>
白泽重新将双眼眯成两把出鞘绣春刀的模样，轻声道：“可看够了？”</p>
楚泽点点头，一副你接着说，我洗耳恭听的模样。</p>
白泽露出一个和善的微笑，语气温柔道：“是不是真的以为你自己能够当我的弟子了？”</p>
不料少年这次反倒摇了摇头，平静道：“虽然你是千年难得一出，甚至需要姜洞虚前辈转世压胜的天才，但与我来说，我们两人道不相同。有一句话你一定听过，叫做‘道不同，不相为谋’。”</p>
白泽彻底放肆笑开，压低声音道：“我倒是听过许多人在我面前说过这句话，只是大多数人都把这句话变成了遗言。你信不信，就算我白泽等不到下一个人进入此处，也可以任由传承断绝，不传给你这种货色。”</p>
很显然，这位剑仙已经不由的动了真怒。</p>
楚泽不卑不亢道：“我敬你是前辈不是因为你资格够老，而是你对于人妖两族剑道上的贡献。晚辈不知当年姜洞虚前辈和您做了什么约定，不过晚辈来到此处，纯粹只是意外而已。”</p>
白泽盯着楚泽，缓缓道：“凡夫俗子只看见今世机缘巧合，皆以为一切自有上天注定。寻常修行者目光跳出红尘，可仍在红尘之中，以为一切缘法皆要自己争得。”</p>
“我辈修行者，却知千年种子，千年树木。你以为自己一切皆为天地，皆是争命，却不知冥冥之中，或许有人在你命线之上轻轻点拨，造成了今日结局。”</p>
白泽原以为楚泽会露出惊讶表情，或者愣在原地，没曾想放眼看去，少年依旧一副平静模样，此刻正在用手拧干衣袖上的水。</p>
这下反倒是让白泽楞了片刻。</p>
这样的表现并非楚泽过于骄傲，或是强装镇定。</p>
其实少年对于白泽所言并未怀疑，这位剑仙当然不至于如此低三下四的说一段谎话来骗他。</p>
只不过少年早在半年之前，就已经体会过一次比“点拨”更显的玄妙的梦境。</p>
楚泽确信，就算自己的命线曾被那位道祖转世轻轻点拨过，在那片青莲叶落在自己手上之后，自己的命运，除去自己就再也无人能够干涉了。</p>
只是这一切，无论是那场梦境，还是梦中的青莲，以及在梦散之前出现的那个黑影，少年都不会告诉白泽。</p>
所以在白泽说完一切，看向楚泽的时候，少年只有沉默以对。</p>
白泽叹了一口气，语气无奈道：“当真不肯学？”</p>
楚泽依旧摇头。</p>
这位绝世剑仙好似瞬间苍老了许多，神态都变得有些萎靡。</p>
这回楚泽脸上倒是多出了几分意外。</p>
就先前少年的观察来看，这位剑仙可不像是遇到些许挫折就会变得如此消沉的性格。</p>
正如楚泽猜测的那般，白泽只是将头低了片刻，便再度开口道：“既然你不仁，可就休怪本妖不义了。”</p>
楚泽瞬间汗毛倒竖，只感觉自己被一股避无可避的杀气彻底盯住。</p>
白泽抬起头，表情漠然，语气冰冷道：“先前若是你未能扛过记忆剥离，此刻你便已经是我了。虽然你通过了考验，不过我也并非全无收获。”</p>
随后，白泽微微张嘴，说出了无声的两个字。</p>
“血莲。”</p>
少年瞬间死死盯住眼前的男子，脸上的血色褪去一半。</p>
这次换做白泽不为所动，再度张嘴：“黑袍。”</p>
楚泽猛然喊道：“够了！”</p>
白泽冷冷看着眼前的少年，轻声道：“先前你在林中逆行气血，榨干气海，使得修为尽去，双目失明，而后又动用秘法以命换命，眼下就算我以稀释龙血为你重塑经脉，可失去的寿元已无法找回。若你不能在五年之内登楼二重，种种后遗之症就会接连爆发，好似那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到时候非但修行受阻，还会不进反退，一溃千里。甚至变成空有一身修为，身体却早已残破，不堪一用。”</p>
“唯有登二重楼，彻底重炼凡胎，才能继续修行。 ”</p>
楚泽看向白泽，神色复杂。</p>
白泽接着道：“我知有人对你说过，五境之前不得修行剑道，但如今以你现在这样半桶水般的修行，何年何月可拨云见楼，更不要说登上二重楼。”</p>
“况且，你的修行之路也并非一帆风顺。顺便告诉你，就在你杀死先前那位‘血莲’中人之后，种在你身上的血莲印记又变得妖艳了几分。也就是说，下一次当你额头上那个不可控的血莲印再度出现之时，找到你的很有可能就不再是凡人境的修行者了。”</p>
楚泽终于开口问道：“接过你的传承，就有可能在五年内修到二重楼，重炼凡胎？”</p>
不料白泽摇了摇头，平静道：“不能。世间没有那种修行法能够保证修行者一定能够登楼的，无非只有脚下大道平坦、坎坷、曲折、笔直、宽阔、狭窄的区别。至于大道的长度，还需要自己来走。”</p>
楚泽反问道：“既然如此，我为何要接过你的传承？”</p>
白泽忽然一招手，从石室角落中的平整巨石后飞出一道灰影，落在白泽手中。</p>
那是一柄看起来极细的石剑，通体扁薄，闪烁着莹润的光泽。</p>
白泽淡然道：“我能在你现有的基础之上，再加一剑。而这一剑的分量有多重，想必也不用我再多了。”</p>
没等楚泽再次开口，白泽便再度说道：“而且，这并非最为重要的。”</p>
楚泽看向白泽，那不成这位剑仙还有比剑道修为更厉害的手段。</p>
白泽神秘一笑，反倒避开这个问题说道：“先前我与你说过大妖白泽血脉？相比你也应当对此有所了解，不如将你所知的描述一二。”</p>
楚泽不知道白泽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思索片刻之后，只好顺着这位大妖的意思，将脑海之中浮现的记忆缓缓念出，“白泽乃是妖族第一杀伐之主，凶性之重，可撼动七杀之星。不过白泽血脉向来一脉单传，世间再无第二支。自七十年前白泽于江湖上销声匿迹后，北荒与人族再无白泽血脉的消息传出。相传身负白泽血脉之妖，必定在一道之上天赋异禀，修行极快，惊为天人。”</p>
少年说到此处后便没了下文，到让听得顺耳的白泽感到了几分意犹未尽。</p>
白泽用手拂过石剑剑脊，点头后又摇头道：“说得虽然不错，却是片面之词。且不说我白泽血脉是否是妖族第一杀伐之主，就连天赋异禀，也是付出代价后交换而来的。其实白泽血脉真正出众的，并非是天赋，也不是天生自带的杀伐之气，而一种血脉秘术。”</p>
白泽所言的前半部分都并未有出奇之处，但最后白泽提到“秘术”二字，却瞬间引起了楚泽的注意。</p>
少年犹豫了片刻，还是开口问道：“什么秘术？”</p>
白泽视线穿过楚泽的身体，落在楚泽身后那方如血池一般的潭水，微笑道：“身外化身。”</p>
少年呢喃道：“身外化身。”</p>
传闻上古之时也有人族，不过彼时之人乃是山上之人，所以称为“仙人”。</p>
“仙人”皆是天生修行者，但数量稀少。</p>
所以仙人点化了一批山林野兽，豢养起来，当做奴仆，这便是妖族的由来。</p>
“仙人”修行亦分宗派。</p>
上古有三宗，“截教”，“应宗”，“心门”。</p>
身外化身，乃是传说中截教的秘术之一。</p>
而这些传说一直被人族当成传说，更被妖族视作人族为污蔑妖族编撰的故事。</p>
传说本身倒无特别之处，可当白泽说出“身外化身之时，少年却不由自主的想到了这个传说。</p>
联想到传说中对于这门秘术的描写，少年忽然眯起眼睛，看向了眼前依旧是一道虚幻神魂的白泽。</p>
少年开口询问道：“既然如此，你为何还是一缕神魂？”</p>
白泽轻叹道：“你睁眼之后说过两句话。”</p>
楚泽恍然大悟。</p>
白泽点头道：“既然如此，有些话便也不必瞒你。”</p>
只剩一缕神魂的白泽屈指一弹石剑，石剑竟发出清脆的金铁之鸣。</p>
“我想再回一次北荒。”</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