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何桥上光影尽散,独留我一人,静视宁静下的忘川河水,面对红景苍凉,脑海中浮现他未解之恨,眼角留泪。</p>
彼岸花开的胜,株株风中轻摆,不断提醒我一切已走至尽头,如今想得再多几刻后一碗孟婆汤入腹,所有今生悔恨今生缘将断于此,又将开启一场不明结果的一生。</p>
迈开步,又停下,回首再望三生石,他的名字早已刻在我心,怕是要花阵功夫将它抹去,面上残有一笑…</p>
“圣神”孟婆现身桥头,手中端着一碗,便是孟婆汤。饮下这一碗,今生所有爱恨情仇将烟消云散,碗中映有我面,在这血色凄景中显得格外苍白。</p>
再入世便不会记得钟璃尽头迎我的霞光,不会记得惜殇的七色纯心双子,不会记得青焰虫啃噬与天雷地火降身的痛,不会记得混沌之中明我眼目的墨衣淋漓,不会记得凡间海棠林中得柔情缠绵…远离今生之事,或许后世为一仙人又或许为一凡人,今生情缘今生断,有几分不舍几分别恨,后生情缘后生续,又将有几分无奈几分悲愁?</p>
将孟一碗汤入腹,泪撒今朝花满襟。</p>
轻手接过,正要饮下,便听得孟婆叹声道:“圣神一世与即墨上神爱的匆忙,爱的苍凉,苦情一生…即墨上神心怀圣神,念顾天下,以命系昊天塔,定下千年契约,虽非圣神,也可谓圣矣…悲哉!一世情缘,当难了断…”</p>
唇边与汤水之差仅有几毫,全身便顿了住,缓缓将碗离开唇间…</p>
“你方才说什么?即墨…他以魂魄系昊天塔,定下千年契约…?”我心惊…</p>
孟婆顿首接道:“千年之后,昊天塔自会取他性命,夺他魂魄,作为交换,天地间不会再有人开启昊天塔,昊天塔将被永久封印”</p>
他竟做出这等事来…怕是对后生无有任何希望了罢,定有法解此约,可天地间有谁能为他寻到,又有谁能不顾一切换他性命?是总听信他人谗言无主无意的天帝?还是天地间各个只顾自己面上却展现至善至美的神仙?</p>
因这昊天塔,天地间不知死过多少人,天界众仙将,神族众神…他父君凛然圣神千年前死于神器反噬,如今他最爱之人也因此而丧命,他承受不住,便想逃离,只是选择了如此一个正义的理由抛弃这个世界。他走至今日都是因为我,在他生命中的百年间出现一人,予他情感予他希望,使他从冰天雪地走向春色缤纷…却又在霎那间捣碎百年烂漫,使他从山顶坠向无底深渊。</p>
若如此,还不如百年前未有遇见好…</p>
事到如今,我有何惧,唯一惧的便是他身受所拖,千年无望静待生命至尽,心如死灰…</p>
我为这天地间第一圣神,若是连我都无法救他性命,这天地,还有谁可以做到?</p>
孟婆汤从手中滑去,落在地上摔得粉碎…</p>
我知晓我再次回去不能再与他相认,只得以仇相视,不得再与他续前缘,因三生石上已刻了他名字…我怎管那多?下一世只为救他性命,便够了…</p>
无有犹豫,转了身便投身忘川河,身后留有孟婆惊呼,好一个再续前缘,来生再见!</p>
未曾想过忘川河水如此冰凉,冻的我打颤,河水舞起我黑发,失了重心飘在水中,身子不停下落下落,最终触了河底。这忘川河并非寻常河流,在水中得以呼吸畅通,只是一旦入了河,便无法再回到桥上,等同于定下了约,需过了千年,才得以回至世间。</p>
河底伸出锁链,紧紧将我手脚铐住,身边一切静下来,睁眼闭眼皆是血红一片,与我衣衫融为一色。河底无有任何生气,抬眼便是波纹荡漾下彼岸天空的血红,四周皆静,静的有丝不祥之感…</p>
不久,余光瞥至一抹黑影从身边略过,再回首已无了踪迹,我料到,该是凝了千万年苦恨的忘川河怪。此物怨气极深,在这安静河底抑了如此长的时间,又少有跳入河中之人,今日见了我,怕是早早便蠢蠢欲动了罢!</p>
那黑影出现的愈加频繁,身边怨气越积越深,忽感身后一阵邪风,猛然回首,予出一击,一声shēn yín后我才看清它容貌,样貌似鱼,长相怪异称得上丑陋,体型不大,而重在…多!</p>
四面八方的河怪向我袭来,金鞭不在身,只得空手抵抗,魂在彼岸仙力被抑制,对抗起来有些吃力。忘川河水被搅的浑浊,渐渐看不清它们方位,依凭着模糊的听觉,在河怪包围中寻得一丝空隙,便想朝着那方跑去,刚几步,便被手脚的铐锁拽了回来。一时铁链绷得紧,抬不起手,瞬被一只河怪扑在地,水中一片血雾漫漫…</p>
更多的河怪被这一阵迷人的血香吸引来,将我团团包围,我退回了些,予铁链一些空间,缠绕在河怪身上用力一紧,它便瞬化为一团水雾消失。</p>
我边抵挡边回退,尽量给锁链留出更大空间,有个铁链总比空手搏击的好。河怪数量多的可怕,渐渐便体力不支,这锁链又十分之重,到了最后双臂酸痛到连锁链也挥不起来…怕是此生便要葬身于忘川河怪之腹。</p>
正当时,水面忽的一阵惊波,我昂首,正见我金鞭摆动着沉下,回首见奈何桥头正望向我的孟婆,回她感激一笑。金鞭在手,猛然一挥,河底金光乍现,河怪被震出很远,趁此机会,我即刻将金鞭化为一道护盾仙障立在之周,河怪撞击之声不绝于耳。</p>
总算能有一席之地能让我安身休息…仙障之内尽是血雾,身上伤口在忘川河腐蚀下更为生疼…若是仙力弱一些的人,便将可能等不上千年便被那些凶猛河怪碎了尸罢!我回望眼仙障,手臂一直生疼不止,轻轻拨开手臂上衣襟,那青焰虫留下的痕迹泛着血色,将海棠花染红,同凡间那片海棠林尤为相似…</p>
不久后血雾散去,河怪散去,忘川河又恢复往日平静,我坐在屏障内,静观平静河面上漂浮的天空,鼻息间竟好似能够闻到彼岸花海的淡淡血腥味,奈何桥上不久变得人头攒动,一一饮下孟婆汤奔往来世,或许来世一身轻松,或许又一场情愁,一场喜一场悲,世缘交汇,无尽轮回。</p>
看罢人间苦短,闻罢仙家常事,听罢心奸狡诈,众人于彼岸心皆纯净,无所欲无所求。回望一生,一碗孟婆汤,了却今生续后缘,断此情长接新世,似无情决绝,似寡言冷漠,或心有不舍,或解脱宽怅…</p>
昏昏噩噩多久,无光无黑夜,天空永时血红,也无心计算时日…只知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过了如此长时间还未见有人动过跳下忘川河的心,也是,世上到有几人能够在这忘川河摧残下活下来?又有几人能在千年之后不忘初心不生悔恨,回归真身能够再续前缘? 若是没有在三生石上刻他的名字…便好了。</p>
双眼长时间受河水腐蚀,瞳孔渐渐变成血红色,黑发随河水舞的久了渐渐雪白,唯有朱衣不改,静静轻飘,忘川河中凌乱。这些年来我无有一时不怕,不敢有一刻休息,仔细的看着经过奈何桥的每一个人,生怕转神的一霎那他便从桥上溜了去,幸好,至今还未有瞧见他。</p>
那日,依稀中望见奈何桥头一熟悉身影,心头一紧…</p>
那是尉泠。</p>
他阳寿已尽归至彼岸,这段时日间浮生定救了他性命,不出几年他身子样貌虽无有变化,但早已身心俱空,精力散尽…我一直扪心自问,百年前做的一切到底是对是错,若是我没有执着要救他性命,他是否便不会如此痛苦走至今日之地步,或许早日便转了世,投向来生再与我续缘。不过再想,若是换做我中了死咒,他也定会不惜一切来救我。我与他,在彼此心中皆为不可替代的存在,只是意义不同而已…</p>
奈何桥与这忘川河也是种折磨,桥上之人望不见河中之人,只得无助望着自己所爱所在乎之人走过奈何桥,同这彼岸花花不见叶,叶不见花一般,一碗孟婆汤便得以斩断今生所系。</p>
你尽管去向来世,不会再痛苦于百年等待,不会再记得我这个惹得你伤心落泪之人,忘记一切,重新开始,重新做回那个至善美好的自己,何尝不是一好事?</p>
奈何桥头三生石上他留下了一个名字,还是那个让他等待了终生之人,那个有罪之人…</p>
来世再见,我该怎样面对你?</p>
他一碗孟婆汤饮下,魂息化为一缕纯色光芒,无比耀眼,冲向了天空,似一支人间至美的烟火…</p>
若是即墨没有出现,会不会我的心便随他去了?我曾想过这个问题,不止一次,在钟璃桃树下,惜殇棋盘边,凡世海棠林间…</p>
无果…</p>
梦中有墨衣轻轻,抚我脸颊,又手捧一朵双子七色花,为我插于发间,唇角微翘,道声甚好!</p>
境中有血色迷离,刀剑相向,又含一眼无奈恨意相辅,刺我心膛正凶,眉间微凝,狠涩相迎!</p>
忘川河畔,彼岸花开,何日再见君颜…</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