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那孩子玩儿了一整日,几乎将烦心事皆扔到了一旁,他肚子鼓的同一皮球一般,面上乐的不可开交。傍晚间他竟舍不得,吵闹着要与我同住,浮生他们也拿他无有办法,便让我将他带回我的客殿去住。这孩子比双子小很多,双子可以说是少女,而他,再怎么说也只是个孩子,连世间情感也无有搞明白,无忧无虑,正是幸福时。</p>
将他抱上塌,他拽住我的袖口,问我:“圣神开心些了么?”我对他笑笑,“开心,多亏了你” 他咧嘴傻笑,将我拽去,直往我怀里钻,我抱着他,轻轻有节奏的拍他后背,同在忘川河底一个样,很快他便不出所料的睡去。</p>
白日里的喧嚣热闹霎那间从耳旁消失,天宫的夜间一片死寂,心静下来,难捱的思绪又同洪水般袭来,不敢闭眼,一闭眼皆是千年前的大小往事,梦魇般萦绕在脑海不曾离去… 怀中孩儿睡的深了,我轻轻解开他紧抓我衣襟的小手,为他盖好被子,独自一人溜出了宫殿。</p>
明月孤挂天空,光辉惨淡,星斗同千年前未下完的一盘棋,杂章混乱,瑶池上微微罩有烟气,似是白日同赤焰般喧嚣后的余烟。空气有些潮湿,堵在心口难受,总觉一切不爽,任何事都处处不趁我心…</p>
夜间,瑶池中荷花照旧睡去,池中无波,明月在池中映得完美,映得凄凉。无心远望,正见薄雾中立有一人,一身藏蓝,如从这夜色中幻化出一般…此场景如此熟悉,竟同千年前一摸一样!望着他背影怔了许久,直至他微一回身,我才立即起步将要离开…</p>
“圣神留步!”他叫住我,我只得停下来,转去与他相对。</p>
“夜深了,龙王怎不回殿入睡?”他走来,向我行一礼,不好意思的一笑,“怕是习惯了,在我还为北海太子时,于这天宫来参加仙会,也是此景,遇上一人,自此每当仙会,夜间定要走一回瑶池”</p>
“龙王为怀旧之人,不过这旧事思的再多,也终究回不到过去…”此理相对他来说,还是更深入我心罢…</p>
“华璘心中一直有一疑问,还请圣神来解”他道。</p>
“问罢”</p>
他一场叹息,“圣神千年前,曾救过无念上仙性命,为何之后又如此狠心…一前一后判若两人,华璘不明白”</p>
我面上无情,淡然与他道:“我救她是为己,杀她是为了整个天下”既然浮生都将故事予我编好了,我便也顺着他来说。</p>
他垂首,“华璘明白了…”</p>
我舒了口气,见他神情,怕是千年也无有好过到哪儿去。</p>
“北海怎样?”</p>
“千年平安”</p>
“可有威胁?”</p>
“千年前便除了”</p>
他的心用在北海子民上很多,怕是千年,已再也不是那个心思单纯的北海太子。</p>
一方龙王,保一方平安。</p>
“圣神…果真亲手杀了无念上仙…?”他望着我,我便也直视着他,四目相对,月色相斥。</p>
“没错” 我无有甚犹豫。</p>
他离了目光,转向曲桥下的一池宁静,未有言语,空气霎那间安静的很…</p>
之后的良久,我二人皆无话语交谈,却也都未曾离去,记得千年前,我与他聊了整整半宿,畅快万分…</p>
那时真是幸福。</p>
眼望了望千年前他走来的那条路,空空荡荡,多希望能有一个身着夜色之人,唤我一声小五,牵住我的手将我带去…</p>
那时的月明,那时的池静,那时的花美,那时的人佳…</p>
明月渐渐匿入厚云层中,光辉散去,池中的星月也隐了,身旁黯了,不知那孩子怎样,是否半途中已醒,正瞪着大眼盼我归去。</p>
“夜雾浓了,龙王当心着凉”我留下一句,转了身正准备走,“圣神”他叫住我,从袖口掏出一个同药丸大小的珠子,又在他咒语下慢慢变大,“这是我北海夜明珠所做的一盏夜灯,夜深了,回去的路有些黯,圣神若不弃,便引它做光罢”</p>
我怔了片刻,心道,依他之意,该是已然原谅了我。他虽无有即墨心思细腻,但为人至善,对所有人皆好,他为北海龙王,心念的是北海,是整个天下。</p>
对他笑了,接过他递来的一盏灯,“故人虽好旧事虽美,也替不及今日,望龙王早日忘记前尘,或许能够更加洒脱,更加清心”</p>
他向我躬身一礼,我回了身,捧着灯,投入夜色中,挟着他的光明,渐渐远去。</p>
幸得那孩子还熟睡着,屋内黯得很,我将夜灯收起,轻上了塌,躺在他身边,触了触他似嫩玉的小脸,竟唤起心底由内而外生的母性…护在他身边,静下心来,渐渐睡去。</p>
第二日晨间,忽的觉得身子被甚压住,喘不过气来,迷迷糊糊张开眼,竟见那孩子正趴在我身上,睁着双水汪汪的眼睛盯着我。我无奈,伸手奋力将他抱至一边,可刚过几刻,他竟又爬了过来…</p>
我昨日睡得晚,没他那么有精神,揉了揉双眼,立起身,问他:“你怎醒了?”</p>
他撅了撅小嘴,歪着头,并没有回答我问,又问我:“圣神往日有师父么?”</p>
我纳闷,答:“没有,你怎忽然问起这个?”</p>
他又思量几刻,“因为圣神梦中一直在唤师父…可是以前圣神的师父曾欺负过圣神?”</p>
我怔住,方才梦到往事,梦到千年前的天刑台上,梦见他不信我,与那夭童一唱一和,将我置于死地…是个噩梦。</p>
我叹息一场,摸了摸他头,“无事,只是个梦罢了”</p>
“箫箫想去瑶池看荷花盛开”我刚想躲进被子再小睡一会儿,便又被他又拉又拽的晃起来…我睁眼都困难,见日头才刚刚跃出地平线,算了算我总共才睡了三四个时辰,不过赏花开也只有在日出时分…罢了,领他去罢。</p>
他小手抓着我一个劲儿的带着我往前走,我眯着眼睛不情愿的跟着他,还被他不停催促,这孩子倒是睡的饱了,精力充沛的很。</p>
瑶池无有几个人,这才几时,那些神仙本便是来逍遥的,自会多几分慵懒。我领他至曲桥,时间刚刚好,阳光映在花苞之上,花朵轻轻颤了身躯,同一位少女刚刚苏醒一般,害羞的缓露娇颜,绽开一层层花瓣,粉嫩的令人怜惜,纯洁,美丽,不禁使人心颤,陶醉其中。</p>
忽的耳闻不远处有说笑之声,蓦然回首,竟是他…</p>
他身旁跟着挺着大肚的夭童,二人共赏花开,花朵的粉嫩似乎爬上了她面颊,如此依恋,羡煞旁人。</p>
我默默偷望他们二人良久,心叹,他与她在一处定会很开心罢!而我予他的只有伤悲,他因我性命为忧,我又不在他身旁,而此时有一人能够不顾自己性命去救他,予他的为生,换做任何一个人便都应觉得该忘记那个予自己悲愁之人,将心之人更替一番罢。我尝试着尽力去理解他,尝试着为他找这样那样违背我与他千年之约的理由,又或许说,是为自己找些过得去像样的理由,让心能够不似被粉碎般的疼痛。</p>
箫箫回首望着我,又顺着我的目光望向他处,不久后,竟松开我的手径直向他二人跑去…</p>
“箫箫!”我大惊,无论怎样也唤不住他,我迈了步,却又顿下…</p>
他跑去立在夭童面前,她便装出一副慈母之样,笑问他从何来叫什名字。从来笑面待人的他却无有回答,伸手便要去触摸她隆起的肚子,猛的被身旁的即墨一把拦下,一面凄厉的望着他…</p>
他面上神情有些不适,挣扎着想要挣脱他的大手,却被他死死扣住,我一凝眉,挥袖施了法术将他手弹开,那孩子便朝我跑来,躲在我身后。我连忙查看他的手臂,竟都有些透红…</p>
“即墨圣神可真是护子心切啊!他只是个孩子,甚也不懂,你便如此狠心伤他!”我望着他一面漠然,目光毫不畏惧的与他相冲。</p>
他依旧那样淡然,冷冰冰道了一句:</p>
“她也是个孩子”</p>
我心头一震,指间微颤,将抓着箫箫的手紧了些,毅然离了他无情目光,甩袖携着箫箫而去…</p>
他如何伤我都无所谓,可是若他仗着我欠他来伤害我在意之人,绝然不行!刚才,我竟有几分冲动将心中所想全部倾倒出来,幸得忍住…我明白他为重情之人,此生,他该是永久不会原谅我,只要我在便是他仇人,即使我寻到了法子救了他性命,他也不会与我道一句报答话语…</p>
方才当他说出那样话语,我心伤之时,还有几分庆幸,最起码我知晓,他并没有完全将我忘记,他还会对千年前之事耿耿于怀,还会对我耿耿于怀。</p>
够了,这样便够了…</p>
“箫箫,以后不能再去找那个人听见了么?此人无情,不知会对你做出甚过分之事来”我蹲下身望着他微红的手臂对他道。</p>
“箫箫知道圣神整日心伤便都是因为他,于是便想带圣神去见他,偶闻旁边那个姐姐腹中胎儿在shēn yín,怕是近来胎象不稳,箫箫便想细听一听,却没想到会如此…”他面上有些委屈,能听出我的心声,这孩子天赋确实不易。</p>
“好了,我晓得你自是为我好,不过以后不能再如此贸然行事,再出了甚危险我便难以去救你”我安慰道,他点了头。</p>
“还疼么?”我问,真有些心疼,这孩子可日夜伴了我五百年…</p>
“不疼啦!箫箫可是男子汉!”他重换笑颜,拽着我衣衫,我笑了声,轻刮下他鼻梁,将他抱起,归了殿。</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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