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会结束回来,周强并没有预想中的开心,反而感到沮丧。整个诗会,他都被宋桔梗占据了心神,但到离开招待所,他都没有机会和宋桔梗说上一句话。她的身边,或者说她们三个女性获奖者身边,总是围绕着不少人,衣冠楚楚的年轻人也不少。周强知道,这些年轻人不少是大学生诗人出身的诗界翘楚,大多在宣传口新闻界,甚至也有干行政的官员。和他们一比,周强的步子,始终迈不过去。
沮丧之余,他也理性地分析了一下,感觉自己和宋桔梗也就一面之缘,并没有什么发展的基础。原来还知道她在茶业公司,现在听她说没有名片,显然她已经离开了茶业公司。即使张红英知道她的情况,但他周强有何理由去问这样的问题呢,老关应该也知道,但老关又怎么认识他周强呢,通过董老师,哪好意思去问人家姑娘的情况。没这个脸啊。
回到公司上班,感觉工作节奏越来越快,时间被很快打发掉了,就连星期天也是在培训中度过。沙龙油印诗刊他搞了一期,后来几期差不多都是董老师在搞,董老师把诗刊搞成了省里一部分诗人的交流园地。
一晃两三个月过去了,到了桂子飘香的季节。周强已经完全适应了新的公司和新的行业,工作成绩和业务成绩双双得到了领导和公司的肯定。但这时候,公司下面开始疯传一个小道消息。说是张军和外方总经理刘总拍桌子闹翻了,要被调离。
周强听张军说起过,市外运和外方开合资公司,主要还是政治任务,本来垄断的市场放开一部分给外资进入,就像自己的蛋糕切一块给别人尝尝罢了。市外运的一些领导觉得,这合资公司算是福利企业,当然得掌控在自己手里。于是最初筹建的时候,中方派遣的副总经理先到任,自然全盘掌控了公司,等到刘总到任,算是被基本架空了,据说严重到连财务报表刘总都看不到。双方争执到最后,以刘总被气到病倒住院,并向外方总公司和公司中方董事长(即市外运党组书记,总经理)打报告要求外方撤资而告结束,中方副总经理被调离。
中方副总经理被调离后,这段时间外运没有派遣新的高层接任,因此,作为中方派出的总经理助理,张军就成了在顺远国际代表中方的第一人。他要被调离,周强觉得不是空穴来风,他早就有预感。在他看来,张军是一个有能力,有野心,有手腕的实力干将,雄心勃勃;而刘应瑜也是一个有商人精明眼光骨子里很强势的职业经理人,锲而不舍。就像多年以前的国共两党,除了书呆子,明眼人都知道,不可能精诚合作。
那天一下班,周强就赶往张军空运部所在那条街的一家小酒馆。这是空运部定点的一个招待点,周强已经和张军在这里喝过好几次酒了。周强来的早,进了包厢,发现只有张军一个人。他一个人已经喝了不少酒,但眼睛还是清澈明亮。
“周强,我要离开顺远了。我不是一个人走,是整个空运部都走。”张军说:“这话只有你一个人知道。你的事情还得放后一些,也要看你自己的意思。你在海运部做的不错,没丢我的脸。来,喝酒。”
周强陪着张军喝了一杯,问道:“去哪里?回外运吗?”
“哈,回外运?”张军苦笑道:“被人一脚踢了出来,还能回去?回去我还能做空运业务?早没位置了。这帮蛀虫!”
“其实,你没有必要和刘总闹这么僵……”周强迟疑着劝解道。
“不是我要和他闹!”张军满脸通红地叫道:“我已经忍他很久了。白副总一走,公司他全盘接手,他不跟我通气我也不怪他,毕竟中方也没正式明确我身份。他说要优先发展海运我也赞成,空运业务没有海运前景好,这我知道,费用压缩一些,我也没怪他,算是支持他了。你知道的,现在你们海运部的业务量和利润,哪有我空运部的大,这可是我自己实打实给公司带来的。为此,我还得罪了外运的王副总。”
“可是就是这样,他还觉得我碍了他的事。居然和我玩起了手段。你知道吗?他向董事会打报告,说要升我为中方副总,主管仓库和基建。撤销我空运部和海运部经理的职务。呵呵,他倒是打得好算盘,把业务部门都抓到手心里,把我踢到海边去。”张军愤愤不平地道。
“那你打算怎么办?”周强算是明白了张军的处境。他是想回外运回不去,想在顺远不被刘应瑜摁在冷板凳上也不可能。
“天无绝人之路。外运还和一个美国华侨开了一个和顺远类似的公司,叫致远。对了,就是邓世昌开的那艘致远号的致远。”张军笑道,然后又意味深长地说:“我去那里任总经理。以后我也要主做海运,你呢,我想你在顺远再混上两年,然后过来。明白吗?”
周强突然明白了,张军显然是为了得到外运高层的支持放弃了一些空运生意,然后得到了这个位置。再一想,也许有些外运高层,对刘应瑜那么强力地维护外方利益也感到不爽,所以又开了一家同样性质的合资企业来和他竞争。如此看来,顺远,将先天性地打不过致远。
“明白了。”周强呵呵笑着,说:“邓公说不管黑猫白猫,抓到老鼠,就是好猫。只要业务搞好了,企业有钱了,什么不好搞?我呢,没别的志向,只想做,先富起来的那一部分人。国际运输现在很赚钱,我这个月做了二十几个标箱,毛利超过5万,如果是个人做,一年下来,就是十几个万元户了。”
“哈哈,你小子,总算看到钱了吧?”张军夸张地笑道,手指点着周强说:“以前还在我面前装清高,现在知道了吧?你这还是小钱。以后一个月做几千个上万个标箱,你说会有多少钱啊?所以,不能放弃业务。有了业务你就有了立足之本。不过呢,钱也不是万能的,有些东西,我们这个社会是用钱买不来的。”
看到周强有些疑惑不解的样子,张军笑着继续说:“我最近,通过一个发小认识了一个家伙。也是军队里出来的。不过不像我,从一个大头兵干上来,人家一天没上过军校就是个军官。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
“因为有个好爹。他爹是市委书记。”张军故作神秘地笑道:“他爹为什么是市委书记呢?”
“为什么?自然是因为人家有能力啊。”周强有些傻傻地说。
“哈哈,能力?”张军嘲笑道:“能力自然是有的。哪个人没有能力?没能力还不能学啊?”
“那你说为什么?”
“周强啊,我最近发现一个有趣的问题。”张军突然岔开去说道:“为什么历朝历代都有豪门家族,时刻凌驾于普通民众的头上呢?为什么农民起义最后又形成了新的地主豪强呢?”
“还不是因为这是一个阶级社会么。”周强沉思着道。
“这是理论上的说法。实质上豪门家族的长存不衰,是因为他们始终占有着更多的社会资源,就算社会动荡,但作为有知识的个体显然强于目不识丁的农民。当他们处于同一个起跑线的时候,农民就是炮灰,而知识精英就成了统治阶层。就算是我党也是如此。”张军面色严峻地说道。
“你见过目不识丁的农民领导吗?”
“我被你搞糊涂了。”周强说:“不是也有农民成了将军的么”
“呵呵,市委书记之所以是市委书记,是因为他爹解放后就是市委书记,明白了吗?”
“你的意思是,这个社会的资源分配总是掌握在一小撮人手里,只有靠近这一小撮人的圈子,才能得到更多的社会资源,是不是啊?“周强想了想,缓慢地道。
“哈哈,你不算笨。”张军仰天大笑道。“来,当浮一大白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