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一日放假三天。一回来上班,周强就听说了,空运部,集体跳槽,去了致远公司。但公司内部并没有什么大的影响,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空运部本来就不在公司总部,大家也不是很熟悉,事件预期的发酵也早就发过了,反而事情发生了,倒没了谈资。
周强那次和张军喝了个酩酊大醉,两人胡乱说话,有些话还是对周强产生了深刻的影响。尤其是关于社会资源的说法,周强想了好几天。他觉得这个说法很有意思,说到底先富起来的那一部分人,就是比普通人多了点钱,但这多了的这点钱就是社会资源的再分配。当然这是最简单的社会资源再分配,可是为什么是买茶叶蛋的先得到了再分配,而造原子弹的却要晚一些分配呢?这就要说到分配规则的制定和掌握着这些制定权力的人。如果可以靠近这些有制定权力的人,那自然可以近水楼台先得月了。
不过,周强也知道,也许张军,还有机会靠近那个圈子,而他显然早就失去了,或者说早就先天性缺失了。因为他没有那样的爹,没有那样的爷。反过来,他又想,像他那样没资格的人如果去追寻那样的一个梦,就算这个梦也有治国平天下的美好愿望,愿意为这个国家的人民鞠躬尽瘁,可是人民会需要你吗?
其实,人民需要的,是倾向于他们那一阶层的社会资源再分配。显然,作为人民一员的最高阶层的那一部分人也需要得到更多社会资源再分配,那么掌握了这种分配权力的最高阶层到底有多少诚意愿意和下面各个阶层的人民共享手中的资源呢?又如何调节各个阶层的分配差距呢?到了这里,已经不是个人意志所能决定的了。
周强觉得,这样的思考已经脱离了他个人当下的现实,他个人当下的现实是找个好单位,有个好工作,能赚更多的钱,能让父母不用那么辛苦,然后,找一个相爱的人,有一所宽敞的房子,结婚生子,能够保障生活所需和身体健康。这些事情的核心就是钱,就是书本里说的,万恶资本主义社会让人极端仇视的万能的金钱。
所以说,钱是好东西。周强终于知道了。更多的钱,就是得到了更多的社会资源,也就变相地,被这个社会承认你有一定的社会地位。
十月中旬,顺远国际,搬到了新的办公大楼,整个公司面貌为之一新。整整一层楼面,敞开式办公,窗明几净,装修得美仑美焕。周强感觉在这里上班,心情非常不错。张军那里他也去了一趟。那是一幢低矮的三层旧楼,里面房间面积都不大,人员分隔得很散,走廊狭窄,灯光惨白,像是那种郊区派出所的模样。但张军气势如虹,指挥若定,在一张世界海运大地图的墙前,滔滔不绝,挥斥方遒。
张军从省外运挖来一个海运部经理,建立起了一个人员众多的海运部门,另外把缩小了规模的空运部依然维持着运转。然后,他就开始向浙江省的各县市跑,与各县市的外贸单位建立业务关系。很快,大量的出口业务就开始汇聚致远公司。周强后来知道,在张军的车后箱里常年放着中华烟茅台酒等高级礼品,每到一个地方就以此开路,然后饭山酒海,天天应酬。
顺远国际的刘应瑜与崔国亮,也不示弱,也是经常带着业务人员跑外县市,他们跑的地方多为各县市经济开发区里的外资企业,毕竟有不少台资和港资在那里。和那些同胞沟通,自然是刘应瑜的强项。他们俩的揽货效果也很明显,这一类型的出口企业开始汇聚在顺远公司旗下。
周强并没有因为张军的关系而受到刘崔两人的猜忌,但崔国亮还是要求他做好自己本职工作,不用刻意去揽货,说是业务可以慢慢发展,主要是做熟客人,和客人建立良好的长期关系。周强还是相信张军的话,觉得有业务是王牌,不能须臾放松,所以他每天坚持打diàn huà揽货,下班做运费开票。虽然每天累得像死狗,但是由于已经掌握了运费,又对目前市场有了深刻了解,揽货效果非常不错,已经积累了4、5家固定客人,月箱量也突破了40个标箱。但他基本上没有出外揽货去拜访客人的机会,只能固守在他的一亩三分地上,来回掰着玉米棒。
有一天,崔国亮把周强叫进办公室,他一边擦着皮鞋,一边吩咐道:“小周,你记下,华宇每个柜退50美金,做车队成本里,我会和黄大力说的。”
“好的。”周强答应着退出来。
周强不知道这样做符合不符合公司的规定,但看崔经理若无其事的样子,好像不是什么大事,而且这种事情也没有必要详细问。仔细想想,这个华宇是韩国人开的厂子,做羽绒服出口rì běn,每个月大概30个柜子,也就是说一个月退1500美金,数额可不小。问题是退给谁呢?
周强知道华宇是崔经理的客人,利润卖得很高,一个柜起码200美金,因为崔经理搞得定舱位,所以客人一直无条件信任我们,付款也非常及时。现在退了50,利润虽然下降了,但是和客人的关系却更紧密了。周强这时已经想到了问题的症结所在,因为下半年开始市外运自己开通了两条rì běn航线,而他的竞争对手市外代也开通了一条香港航线,也就是说两家国内最大的国营国际运输企业在港城从以前的合作彻底走向了竞争。rì běn航线的舱位多了起来,那么像华宇这样出货量大的外资企业被人盯住,就一点也不奇怪了。
那个车队,老板姓王,个体私营,是崔经理进海运部带来的配合单位。这xiàn jīn估计就是从那个车队转出来。周强担忧地想,一家客人还好,如果多了起来,那每月的数额就大了,要是一年下来,那可是一个恐怖的数字。崔国亮这么干,老刘知道吗?我要向老刘汇报吗?老刘会同意这样的操作方式吗?
这真是一个让人烦恼的问题。
周强思前想后也没想清楚要不要汇报,他甚至想问一问崔经理是不是和刘总说一下,但想想这是他们经理层面的事情,自己哪有过问的资格。再说了,他周强也就是一个开账单做记录的普通员工,钱又没经过他的手,究竟发生什么也没亲眼目睹,自己担忧的事情也完全是自己的臆想猜测,根本不做准。
等到下个月的一天,一个操着生涩中国话的韩国人来到公司,分别在刘总和崔经理办公室小坐之后,周强发现刘总并没什么特别的反应,而且看报表,华宇的利润反而比原先还多了一些,就觉得这退佣对公司来说,也不过是小事一桩。
接下来,按照这个模式走的崔经理的客户,一个接着一个,有老客户,也有新客户。时间一久,周强发现崔国亮也是有原则的,这些客人无疑都是公司的优质客户,给公司带来巨大利润,所退金额一般不超过公司利润的一半。
可是,并不是只有崔经理的客人需要这个模式,公司其它业务员的客人也有类似要求。首先,陆东的一家纺织品出口大户出了一些问题,竞争对手强势做出退佣保证,使得陆东原先那种小恩小惠吃喝玩乐的一套,受到了打击。陆东提出要求之后,其它业务员也立刻跟进。最后,公司规定了一套申报审批制度,刘总通过公司小金库支付这笔费用。
于是,公司退佣制度,从此形成了两套模式。刘总一套,崔经理一套。大哥不说二哥,二哥也不用说大哥。大哥刘总的一套,所批额度明显还更加宽松,一般不超过公司利润都可以,也就是说公司赚一百,客人也可以退一百,除非你没这么大的利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