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孙仲谋称王之时,定都建业,然而孙氏父子兄弟建立的功业,却弹指之间湮灭在历史的风尘中,成为百姓茶余饭后的闲谈笑语。
江宁府,这个六朝古都,承载了太多不世英雄的豪情壮志,承载了太多帝王将相的郁郁忧思,承载了太多文人雅士的伤恨离别,承载了太多寻常人家的悲欢情仇。
江宁府是自豪的,自豪于六朝天子的皇家气宇。江宁府是欢愉的,欢愉于才子佳人的琴瑟传情。江宁府是忧伤的,忧伤于朝代更迭的隐隐离恨。江宁府是痛哭的,痛哭于国破家亡的悲情轮回。
江宁,期盼着江南安宁,却逃不出历史施加的命运魔咒,屡经战乱,又屡经重建。
江宁,地处东南一隅,南北文化在这里交融激荡,既密不可分如兄弟,又判若两人如路人。
功成,则都城。功败,则屠城。这就是江宁府的豪迈气概,千百年来傲视于大江南北的众多古城都市,默默的,冷眼看着洛阳的市井喧哗,长安的不甘寂寞,而卓然于世、独自前行。
心里淌着血,眼里流着泪,脸上带着笑,这就是江宁。
江宁府不可不去的热闹之处无外于夫子庙了。文人汇集,雅俗共聚,那翩翩公子们看着是为了沾染些笔墨气息,品尝些秦淮小吃,然十有**是在那秦淮河畔寻找前世的冤家、今世的偶遇,希冀着才子佳人的浪漫情缘。
人间的缘分往往就是那么奇怪。无论你经历过多少蜿蜒曲折、多少难分难舍、多少夜半哭泣,无论你曾经如何的怨恨苍天、诅咒苍天、诉说苍天无眼,人一生的命中情缘也许就在那路边一瞥、就在那擦肩一过、就在那回眸一笑,在电光火石的一刹那,曾经的痛苦都瞬间变成xìng yùn,天还是天,你还是你,曾经的诅咒怨恨,化为感激涕零。这一切,都是谁在安排的呢?!
正当川流不息的人们徜徉在秦淮河畔,欣赏着小桥流水,倾听着悠扬弹唱之际,在一街角处却传来了凄婉的哭声。
循着哭声走过去,但见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子跪在地上,旁边还跪着一个略小一点的男孩,在他们面前躺着一个死去的老者。
人群中有人向女孩子询问缘由,她只说姐弟俩跟随父亲从陕西一路逃荒乞讨而来,只为投奔亲戚留个活命,谁知亲戚家不知搬去了哪里,老父常年体弱多病,这一番折腾要了老人性命。姐弟俩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叫天不灵、唤地不应,当姐姐的只有跪在路边,卖身葬父,以求依身为奴,自己当牛做马,也要把弟弟拉扯大。
人群里有好事者问:“你既是卖身葬父,可要多少银两?”
“俺只求哪位大好人,能出银子把俺爹好好葬了,让俺带着弟弟过活,俺啥活儿也会干,一辈子伺候这位大好人。”
“看你还有几分姿色,出银子买了你,回家好生伺候倒是不亏。可葬了这老头事小,却还捎带着一个累赘,吃喝拉撒,穿衣用度的,不知要劳费多少银子,可是大不合算啊!”这好事者眼露贼光,出言轻浮的比划着。
“你便将此女子买了去,纳了做妾,日后教这小舅子天天伺候你,岂不是两全其美。”人群里不知哪个无耻之徒冒出此言。
围观的人群,有的轰然一笑,有的指指点点,有的交头接耳,有的木然而立,有的暗自叹息,有的转身离去……
突然,两个家丁打扮的人分开人群,一个手拿摇扇的公子哥走到女孩子近前。这女孩子身材弱小,身上的衣服打满了补丁,虽然面容憔悴,但仍不掩饰脸上的灵光之气、目秀眉清。
“唉!这世上还有如此可怜之人,难为这位mèi mèi一片孝心。你可愿意跟我走?”这公子一双色眼笼罩着跪着的女孩子。
“这位大好人,你能葬了俺爹,让俺带着弟弟一起过活,俺便跟你走。”
“那是当然。mèi mèi放心,好生葬了你爹,你便带着弟弟到我府上,定是吃喝不愁,衣食不忧。”
“果真如此,俺给您全家当牛做马,甘愿一辈子报答大恩大德。”
人群里有眼尖的私语道:“这不是江南盐法道任伯安的公子任斯年嘛。这个花花公子,整日在秦淮河两岸游逛,仗着家里有钱有势,在此间干尽了龌龊苟且之事。这姐弟俩若是跟了他去,可真是出了地狱、又入火坑啊!”
“既如此,那就随我走吧。”任斯年说完,给那两个家丁使了个眼色。
两个家丁心领神会,对着围观的人群说到:“散了,散了。我家小爷发了善心,你们这帮瞧热闹的各自散了,别在这儿碍事。”
说完,两个家丁就去架着那姑娘起来。
“mèi mèi先随我回府,我且派辆马车来接上你的弟弟,拉上你爹好生安葬。”任斯年说到。
那姑娘看看身边的弟弟面露难色,说到:“这位大好人,我和弟弟在这里一起等着便是。”
“你且先随我去,我还能骗你不成。回到府里,自会派马车前来料理。”任斯年说着,对家丁使使眼睛,那家丁便要架着姑娘而去。
那姑娘自觉不能留下过世的老爹和年幼的弟弟,却是挣脱着不走。那旁边跪着的弟弟也是抱住姐姐的腿大声哭着。
围观的人群一阵唏嘘,却是无人发声,无人上前。
“住手!光天化日的,这狗一样的东西,也在这里抢男霸女,还不回家吃屎去!”只见一个庄稼汉模样的男子挤到前面,厉声说到。
“呀呵!这是哪家的拴狗绳儿没系好,跑出这么个东西在此狂吠。”那家丁说完,便伸拳向那男子打了过去。
谁知那家丁的拳头打在庄稼汉身上,那人却纹丝未动,反而疼得家丁直摇手腕。再上前时,那庄稼汉一脚一个,直把两个家丁撂翻在地。
周围看热闹的都是不嫌事儿大,哄笑着叫起好来,把任斯年气得暴跳起来。
“你是什么东西,敢管本爷的事?!”
“你是哪家没积阴德,生出了你这个孽障。还不牵着这两条狗,滚回你那孽障窝里去!”
“你这不长眼的东西,也不打听打听,本爷我在江宁府怕过谁!”
“再不滚蛋,你就是龙王三太子,信不信你爷我抽了你的筋、剥了你的皮?!”
任斯年看着这庄稼汉的气势,也是心生怯意,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却是无论如何不能栽了跟头、折了面子,指着家丁命令道:“你们这两个笨东西,快去,到盐法道衙门叫些兵差来,锁拿了这厮。”
这时,从人群里走出两人,其中一人说到:“我当这位公子是哪位皇亲国戚,原来只是一个小小江南盐法道的路数。这盐法道衙门不专心bàn lǐ盐务,却要越俎代庖,掺和江宁府衙门该管的事,是不是小猴子穿戏服、要装孙行者,小骡子娶大马、也想下马崽儿啊?!”
这任斯年在庄稼汉这边儿还没捞回来脸,凭空又冒出来两个,听着周围人群的嘲笑声,直是气炸了肺:“家父乃是江南盐法道任伯安任大人,当朝八皇子的门人。莫说是江宁府,就是在京城,有哪个敢不给面子、打横炮的?!”
“呦!把老爹连着八皇子都扯出来了,来头不小啊!只是当着众人的面,我且问一句,你这吃喝玩乐、抢男霸女的勾当,是你家老爹教给你的家传绝技,还是八皇子点头默许的呢?你在外面干得这些丧尽天良的好事,请问任大善人,你是在给你家老爹和八皇子脸上涂金粉呢,还是往他们脸上抹屎呢?”
任斯年被面前这人一通逼问,却是脸红脖粗,说不出话来。转脸再寻那两个家丁,却早已不知去了哪里、没了人影儿。
任斯年被围在人群里,周围的人指指点点、面带讥笑,他是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突然,从人群中走进一个老者,劈脸一掌打在任斯年脸上,直打得任斯年天旋地转、眼冒金星。
“孽障!还不滚回家去,在此丢人现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