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大仁若是此时再不回过味儿来,那可就是真傻了。他一双绿豆般的小眼直勾勾盯着别歧略微歪向左侧的嘴角,忽然觉得别歧有点贱。
他当然不知道,论打,他打不过别歧。论脑子……他似乎就没有脑子。所以他不如别歧。所以他觉得别歧有点贱,其实这是一种嫉妒。
别歧就不觉得自己贱。相反,他还有点沾沾自喜,他早看出恒大仁故作神秘地弄这一出无非是想掩人耳目,等明天应天仇出了事,叶十六找shàng mén来时就借口自己在哪喝着花酒,又或者在哪正吃着饭,将这事掩过去。所以他一开始就没打算真打,也没打算闹出什么大动静。这死饼不是要保密吗?那就偏偏让他无秘可保,看他到时还敢起什么风浪?
是以他一进门来就先声夺人,把这个呆头呆脑的家伙弄得晕头转向,再找机会连吓带哄地把他面罩揭下来。这么着不战而屈人之兵,可是深具兵法高深莫测之处的精髓。
当然这也多亏恒大仁本身就没什么脑子,武艺稀松,胆小如鼠,行为猥琐,不得人心……
不过有一点他做的还是挺好的,他做个笑话的时候,还是挺可爱的。
别歧眼见这笑话大饼似的脸上五官微微抽搐着,就笑盈盈道:“你瞧,果然说的没错吧?这不是衡河流域堂堂恒家大少爷恒大仁吗?方才怎么的就是不肯与我相认呢?是不是瞧不起兄弟我?”
恒大仁眼见事情败露了,喟叹自己怎么如此背运,白天给叶十六修理一番,晚上又折在别歧手上。此刻正是不知如何是好之际,忽然听到别歧这番话,就苦着张脸道:“哪敢高攀!你可看好了,天仇公子一根汗毛都没掉。在下也不多说,走便是了。”
别歧笑道:“恒兄!恒兄!何苦说这等生分的话?也罢也罢,我知你我二人只一面之交,不愿与我交浅言深。不过恒兄还请留步!等会儿十六就来,到时候你二人就可痛饮三大白,一抒胸臆了!”
恒大仁一听,头摇成了拨浪鼓,连连摆手道:“不了不了不了,在下家中还有事,就先回了。”回头招呼那四个黑衣人道:“还不快走!”那受伤的黑衣人一言不发的站起身来,跟在另三人身后走出了破庙,将恒大仁一人扔在了当场。恒大仁见状气得“嘶”了一口凉气,就要走。临走前还不忘向别歧作揖道:“兄台,你可都看见了,我可没有来找麻烦:天仇兄一根汗毛都没少嘞!”
别歧微笑不语,目送恒大仁走出了庙门。
此时应天仇也抱臂立在别歧身侧,打量着恒大仁滑稽的背影。
恒大仁在黑夜中走着,不时回回头,嘴里嘟囔些什么——别歧看不见呢。别歧自小打猎长大,一双眼睛可是敏锐异常,他那点小动作都尽收眼底了,不过先不言语罢了。等到恒大仁走出十来丈时,只见他又回头看来,这时还不等他嘟囔,别歧就高高扬起手来冲他挥舞,嘴里高声喊道:“恒兄——别回头啦——我就不送了——”
只见恒大仁没来由抖个哆嗦,把身上一件袍子整了整,快步消失在黑暗中了。
别歧扭头冲应天仇笑笑,一拱手道:“在下别歧,幸会幸会。”
他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客套话,那就索性不说,这样还简单些,他喜欢。
应天仇回揖道:“应天仇。”
别歧笑道:“知道,知道。”
“知道什么?”
“知道你是个好人啊。”
两个少年初次见面,说的话就是这么简单。
多年之后,这每一句曾说的话,都是叹息。
应天仇听他这么说,笑道:“好人的名号太响,我可要不起。”
“我进来之前就已经在外面听了许久了,天仇兄的义举我可都是知情的。像天仇兄这种肯为了一只猫去而复返的,定是有情有义之人,这样的人怎能不是好人?”别歧道。
应天仇摇摇头,笑道:“别兄过奖了。不管怎么瘦,天仇先谢过别兄了。若不是别兄仗义相助,天仇今晚定要吃些苦头了。”
别歧听他说起这话,便大咧咧一挥手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都是应该的,今天我救你,改天你救我,都一样,都一样。”哈哈一笑,又问道:“那只黑猫,原是你养的,对吗?”
应天仇微微恍神,点头道:“是。是很久以前捡到的。”
别歧见他略微失神,想是这猫有些来历,他不愿过多打听人家过往,也就不再多问,就哈哈一笑道:“其实我也是半夜辗转反侧,想要在附近散散心,谁想就这么巧,撞上了这档事。这事啊,说起来跟我还有些关系了,说不得就得管上一管。”
应天仇奇怪道:“我想此事该是纨绔子弟的无聊之举,又和别兄有什么关系了?”
别歧摆手道:“这可说来话长了,此刻先不忙说。我方才听你唤你叫你的猫作‘年年’,这是它的名字吧,可是有趣得很。”
应天仇微笑道:“年年有余,年年有鱼。随口起的,就这么一直叫着了。”
别歧笑道:“方才在门外听你说让年年到河边等你,眼下我左右无事,不知可否陪天仇兄一道前往?不瞒天仇兄,我也是个喜欢养个东西的人呢。”
应天仇道:“没有什么,别兄想来自然可以一起。”
别歧道:“那太好了,咱们就边走边说罢。”
应天仇微笑着做了个“请”的动作,就先迈步走了出去,别歧紧跟着走上前。
“方才别兄说,恒大仁来与我寻衅的事情和你还有些关系,不知是何意?”应天仇此时正与别歧二人并肩走着,开口问道。
别歧“哦”了一声,道:“白天的时候恒大仁对天仇兄口出不逊的时候,我和一个朋友也在场,这件事天仇兄知道吧?”
应天仇点头道:“虽只看了一眼,但也还模糊记得。”
别歧道:“我那朋友,不是别人,正是江湖上的奔雷快剑,叶十六。”
应天仇双眉一轩,不自觉扬声道:“哦?叶家公子?”
别歧应道:“正是。”然后又将白天应天仇走后,叶十六又如何打抱不平,羞辱恒大仁,如何吓阻他,以及让他不要再与应天仇纠缠不清的事说了出来给他听。末了不忘加上一句道:“十六这人,看上去冷冷的似乎很潇洒,其实我看得出,他还是生了一副热心肠的。”
应天仇只默默听着,并不答话。听他说完又沉默了片刻,才道:“那不知别兄为何会来到破庙这里呢?”
别歧扶额道:“这……我不是说过了,是辗转失眠之故吗。”
应天仇淡淡道:“哦。别兄可是有什么烦心事吗?”
别歧见他如此淡然,一时之间都有些犹豫起来。他本想对应天仇表达一些支持,但看他这样子,似乎并不需要,若是适得其反,倒不好了。思索片刻,才道:“实不相瞒,在下其实很为天仇兄不平。”
“哦?”
“既然我人在江湖,不免总会听到江湖上的言语。在下对天仇兄其实已有耳闻,是以不平。”别歧道,“天仇兄乃是一代忠良之后,如今却落得被纨绔子弟凌辱的境地。剑道之上亦可说是才华横溢,却迟迟难列于剑阁门墙之中。这些事情世人都看在眼里,在下也感到十分痛心。是以白天在客栈与天仇兄一见之后,思绪起伏难以自已,才致无眠。”
应天仇淡淡笑道:“这样啊……可是劳别兄关心了,在下多谢。”
“被那种人欺侮,你不觉得很难受吗?怎么还能笑得出来?”别歧见他这般,疑道。
应天仇抬头看看满天的繁星,怅然叹息道:“难受?不会吧。我只觉得这些纨绔子弟很讨厌罢了。”过了片刻,又道:“别兄,还有件事你须得知道,我可不是受了恒大仁的欺侮,我是受了这世道的欺侮。”
“小时候我经常跟人打架,弄的浑身青一块紫一块的。后来架打得多了,人也就看得多了。我也就看淡了,这种势利小人太多了,气焰也都太嚣张了,没必要与他们争锋。从那往后,再听到有人说那些风言风语时我就告诉自己说,这不全都是他们的错,这世道本身就不对。”
“这我可就真不明白了。照你这种说法,恒大仁这般羞辱你,你不恨他?不觉得很愤怒?”
“恨?谈不上吧。愤怒肯定是有的,毕竟谁乐意给别人欺负呢?尤其是他戏弄年年的时候,我真是怒不可遏,要知道年年对我可是太重要了。他千不该万不该,绝对不该打年年的主意。”应天仇道,“不过,也就那一阵吧。现在想想,其实他变成那个样子不全是他自己的过错。这种纨绔子弟我见过太多了,每一个都不尽相同,每一个也都有自己的悲哀之处。不过话说回来,那家伙的武功可真是差得出奇了,马步都扎不好。这在那群人里也是少见的很了。”说到这里又开怀大笑起来,仿佛刚才那些高深的话都不是他说的一样。
别歧心道:“这人还真是有些奇怪了,方才还一副悲天悯人的样子,转眼又笑了起来,这也太突兀了些。”
只听应天仇继续笑道:“你可不知道,恒家好端端一路拳法,在他手里用出来就比拉面师傅和面还不如,哈哈哈。”
别歧也笑着应道:“是啊,我还以为是什么厉害角色呢,结果他一出手,弱的出奇呢。”
“这种人纵情声色,哪堪入眼?”说着像是想起了什么,“咦”了一声诧异道:“不过我可有一事不明了,别兄。看你周身毫无内息流转,全不似习武之人,怎的招式套路如此精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