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马西洛的蹄子在石板路上踏踏地踩着,这条熟悉的路黑发青年从小到大走过很多次,港口区之后是下索特恩,主要是市场和一般市民居住的地方,绕过第一道城门以后是上索特恩。作为依山而建的城市,索特恩越往高处,居住的人越是豪富。
黑发青年的家离山顶很近,事实上,在红马的马蹄停下前,他已经可以在看见王宫守卫盔甲上的章鱼花纹。
显然,他自己的宅邸也是有守卫的,他的宅邸并不过于奢华,然而和左右装饰得华贵的宅邸相比,并不逊色。门口守卫并没有理睬他,甚至于,就连大门都没有关严实,待他翻身下马,早就等待多时管家便立时打开门迎上来。
“少爷,您终于回来了。”
管家诚挚地说道。
“阿福,父亲已经回家了?”
并未太过惊讶,忍住心里百般滋味,像是三年前一样,黑发青年把缰绳交给管家,随意地问道。
“老爷已经回家了,他就在会客厅里等您。”管家借过缰绳,看了看红马的鬃毛,赞叹道,“真是一匹好马,少爷您从南方来,一路辛苦了。”
黑发青年点点头,说道:“辛苦你了阿福,记得喂西洛最好的草料,在船上它可是不好受呀!”
“哈哈,在我们拉努尔的马,不习惯坐船怎么成,放心吧!”
黑发青年听到了管家的保证,便大步往会客厅的方向走去。
穿过进门的花园,往左转便是整个宅邸的会客厅。房门没有关,黑发青年一眼就看见房门内头发有些稀疏的中年人。
会客厅里的中年人正是鲁丁,他此刻正站在会客厅里的壁炉前,对着没有点燃的炉膛沉思着,周遭的蜡烛也没有点燃,过了一会儿,似乎感应到什么,他转过身来,和黑发青年四目相对。
他的额头上的皱纹比过去更加多了,很明显,三年别离,他负担的比过去更重。这么想着,黑发青年站定片刻,看到鲁丁点点头,方才往会客厅里走去。
“法拉玛,我很开心。”
未等黑发青年开口,鲁丁便当先说道,“你的成长超出了我的想象,我现在可以放心让你去辅佐陛下以及王子了。”
这么说着,他走上前来,拥抱了一下自己的儿子。
法拉玛也是用劲地抱了抱自己的父亲:“好久不见,父亲。”
鲁丁松开自己的儿子,便找到屋里的垫着天鹅绒的椅子坐了下去。
“坐吧,正好你也来了,和我分析一下现今的情况。”
法拉玛也习惯了自己父亲的举措,也未多言,便坐在了另一张椅子上,两人正对面是一张圆桌,上面摆着一壶茶和两个茶杯,以及一张倒扣过来的信纸,法拉玛为父亲倒了一杯茶,然后也给自己倒上。
是阿蕊缇斯运来的茶叶,也是母亲最喜欢的家乡的味道。
这种茶叶比普通的茶叶还要金贵,在普通的清香中还伴着一点点花蕊的甜味,女巫们有时候会用这种饮料给自己宁神。
静静看着法拉玛倒好茶水,鲁丁把信纸往前一推,然后提起茶杯。
“这是今天送来的情报。”
法拉玛接过信纸,翻过来粗略地瞄了一眼。
“八月份失踪的东方珍珠号?”法拉玛并不怎么相信的样子,“我记得我们在阿蕊缇斯的航线上还有两条船,他们有报告过风暴吗?”
“没有。”鲁丁摇摇头,“上一条船尼斯夫人刚刚到达阿蕊缇斯,我们也收到了海对岸简短的魔法传讯,和记录对得上。”
“我一直监视着黑精灵信息,现在黑精灵一共有五条能够追的上东方珍珠号的快船,四条部署在对绿叶岛的方向,还有一条在例行维修。除了他们我想不到还有谁拥有这样的技术。”法拉玛思索着,“如果说是陆地上的话,我可能会怀疑巴诺人的骑兵。可是海上……”
他看着自己的父亲:“你有什么头绪吗,父亲?”
鲁丁否认:“没有。”
法拉玛叹气道:“这还真是难以回答的问题。你在陛下面前估计不好过关。”
盯着自己的儿子看了片刻,鲁丁说道:“你想的不错,所以坐好陛下向你询问的准备吧。”
法拉玛的嘴唇不自然地扭了扭。
“你们真擅长给我惊喜呢,父亲,三年前也是这样。”
“事实证明你干的还不错,三年的时间让你考虑问题更周全了,至少不会想也不想地回答我的问题。”鲁丁抿了一口茶,岔开话题,“王子现在在北方的河谷,你可能见不到他。”
“这我听人说过,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在舰队和陆军之间选择陆军。”
法拉玛也提起茶杯,他感到有些口干舌燥。
“拉努尔的陆军本来就是我们的弱项,之前对黑精灵的战争就足够让人警惕。陛下对王子的期望很高,让他去负责一段时间也是情理之中,加上北方现在的战争……”说到这里,鲁丁看了看屋里的立式钟的时间,又看了看法拉玛的衣服。
“时候不早了,你一大早来的索特恩,居然没有立刻回家,而是去打拳斗酒,看来在伊瓦洛约的生活让你放荡不少啊。”
法拉玛一听,顿时耷拉下脸来。
“父亲,我知道了。”
“知道就好!”鲁丁沉郁的神色稍微舒展了一些,他训斥道,“你在南方做的不错,没有暴露身份,事情办得也到位,但是你要记住,以后王子殿下即位,你可是要辅佐他的,作为大臣,你要始终记着我教你的礼仪,不要动辄凭自己的性子来,会招致祸患的。”
法拉玛不由得一肃:“好的,父亲。”
“记着就好,我看你来王都,光惦记着自己舒服,连你母亲都没有见过,还有这一身的酒气,赶紧换身衣服清理一下,去见见她吧。”
鲁丁挥了挥手,好像很不满意的样子。
见状,法拉玛站起身来,躬下行了个礼,便退下了。
看着儿子离去的背影,鲁丁长叹一口气,似乎也有几分欣慰。
从父亲的房间走出,法拉玛放下心来,若说有谁他最尊敬的,大概就是他的父亲吧。
三年前,他才十七岁,和黑精灵的协定刚刚签订,鲁丁便向米尔塔国王建言,由他去黑精灵的国度伊瓦洛约修复当年因为战争被拔除的情报系统,其中虽然有让法拉玛历练的意思,更兼协议签订以后,两国至少明面上没有大张旗鼓的敌对行为,然而,在暗地里的潮涌仍旧激烈。
他直了直腰,往母亲的房间走去,帆布的衣服下,胸前背后几十道早已愈合的疤痕仍有点痒。
在伊瓦洛约的生活是不是很放浪呢?
或许吧。
洗完换好衣服后,法拉玛这么安慰着自己,往楼上母亲的房间走去。
来到房门前,法拉玛正准备敲门时。
“法拉玛?进来吧。”
房门内传来了母亲的声音。
法拉玛愣下片刻,然后无奈地笑笑,推开房门。
屋子里有一股熏香的味道,从布置来看并不像是一位贵族夫人的房间,反而像是一位高深魔法师的实验室,在熏香旋绕之间,有一张硬木做的小桌,桌上摆着一些点燃的蜡烛和一面半斜的银镜子。屋子里的窗子没有打开,一点点透过的光芒下,法拉玛的母亲的头发绑成一个古典发髻,双手扶着镜子的边缘低头看着镜面,听到法拉玛进门的声音,她也没有抬起头。
“母亲。”
法拉玛有些迟疑地问好,似乎生怕打扰了他母亲的工作。
“没有关系,法拉玛。”母亲的目光终于从镜子里抽开,她的神色温和,一边的眼睛上画着一些金色的花纹,在烛光中闪闪发亮,法拉玛知道那是魔纹的一种,不过他从小就没有魔法的天赋,所以他的母亲也并未强求他知晓这些知识。
“你在伊瓦洛约辛苦了,我都看在眼里。”
母亲温柔地说。
“母亲,烦劳您担心了。”
法拉玛的母亲摇摇头。
“我的祈求是作为母亲应做的,你比我预想的还要坚强,我为你自豪。”
说罢,她把手一挥,屋子里的蜡烛便随之熄灭,原先关闭的窗户也被打开,透出了外面新鲜的风与海的味道。
“法拉玛,我年轻的时候从阿蕊缇斯的学院毕业,来到西陆的时候,曾经以为我能够用我的力量改变这个世界,然而,伴随着年龄的增长,我所学到的只有更多的敬畏。”
法拉玛知道,母亲又开始想家了。
“作为拉努尔和阿蕊缇斯连接的纽带,我帮助你父亲和他的国王取得了一次次胜利,国王他也遵守了我们的约定,保护了阿蕊缇斯的安全。可是,法拉玛,你要知道……”
说道这里,母亲欲言又止,斟酌了一下方才继续说,“邪恶和毁灭,始终在我们身边,不要因为眼前的争执而忘记了这一点。”
“我知道了,母亲。”
法拉玛不清楚母亲说这番话的意义何在,战争要到来了吗?他在伊瓦洛约的时候曾经无数次地考虑过这个问题。哪怕是争端结束后的土地,仍然有战争的余灰在蠢蠢欲动。他不信任黑精灵,黑精灵也不信任他们,然而双方因为共同的利益,互相仍然保持着虚伪的hé píng。黑精灵需要垄断绿叶岛的贸易用以制约自己的仇敌,拉努尔则可以借此削弱黑精灵的海上力量。王子镇守的北方,和游牧民以及巴诺王的国度接壤,这两个国家也为圣火的归属争执不休。相比之下,拉努尔已经是hé píng的典范了。
然而,虽然不清楚母亲所指到底是什么,法拉玛却仍然努力思索着母亲话语中的用意。他知道几十年前,他的母亲如果不是因为渡海来到拉莫尔,在阿蕊缇斯也必然能拥有一席之地。毕竟,作为预言魔法的大师,他的母亲拥有看到未来的本领。
魔法在这个时代已经式微,阿蕊缇亚的女巫学院,是少数几个仍然在努力传播魔法知识的地方,北方人发现了huǒ yào和炼钢术用以武装他们的骑兵,马基姆的钢刀和巴诺的龙骑枪在全大陆都有名,拉努尔学习了这些技术,让搭载了大炮的黑风舰队在海上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与之相比,需要长时间准备,需要天赋做保障,需要大量投入的魔法学习,在魔法之风暗淡的时代显得更加不值一提。
“我相信你,我的儿子,你会发现命运的真实,而且你也会让我一直骄傲。”法拉玛的母亲说着,脸上原先明亮的花纹暗淡下来。渐渐地,她的声音越发低沉,像是要睡着一样。
法拉玛脸上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
“啊,法拉玛,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不提前通知我?”
母亲的声音变了样,就像平日里见到的那些贵妇一样,此时此刻的她更像个母亲而非一个魔法师。
母亲飞快地跑上来抱住法拉玛,语气里满是惊喜。
“你怎么样,在黑精灵那里过的还好吗?吃的习惯不习惯?你父亲什么都不和我说,突然就让你去做这么危险的工作,我和他吵了好多次!”
一边说着,母亲一边仔细端详着法拉玛的脸,似乎想要看看有没有一点点受伤的痕迹。
“你在那里有没有遇到麻烦?有没有告诉你父亲?我快被他给气死了!”
“母亲,我过得很好!这次来是和陛下汇报的。”法拉玛知道这是女巫预言之后的沉睡。一般而言,魔法师需要依赖法力来施展自己的魔法,在过去法力之风充沛的时候,不需要沉睡也可以实现迅捷的施法。
然而,在现代的魔法师,如果要施展魔法,必须要冥想许久,否则会因为魔法能量不足导致施法失败。有介于此,有些魔法师想到了另外的方法,就是把自己的人格一分为二,一个作为施展魔法的媒介,另一个作为毫无能力的普通人。施展魔法结束以后,作为魔法师的存在就要陷入冥想。
“哦对,今年你正好赶上了海神节,不管有什么任务,先好好放松一回。不要让自己劳累过度!”
母亲谆谆叮嘱。
法拉玛还能说什么呢,本来海神节就是拉努尔国内最盛大的庆典,加之南方的情报部门已经恢复得差不多,和国王述职之后,肯定会有新的任务,在此期间给自己稍作休息,似乎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好的,母亲。”他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