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白了,所谓“像恶魔一样的人”,我想一定不是指那些性格恶劣的人或者罪孽深重的人,而是指向恶魔许愿的那些人吧。
——西尾维新《花物语》
硫喷妥钠溶于酒精之后,形成一种淡黄色并且释放着浓郁大蒜臭气的溶液。
童话手指的断面处创口被这硫酸装的液体浸泡后,形成焦灰般的疤痕组织,却止住汩汩血流。未完全溶解的酒精带来的灼烧感,冰凉,冰凉和炙热,两种痛感交集,来回摧残着童话的神经。十指连心,痛,更是钻脑。
一开始,童话并没有感觉到异常。甚至早已习惯了这种疼痛,继而坦然地去接受。可是,接下来的异变,令他的冷静荡然无存。
硫喷妥钠分子,如同一条条吸血的蚯蚓,盘绕在毛细血管壁的结缔组织之间,争先恐后地撕裂着所过之处的皮肉组织。童话清醒着,把这种酥麻的疼痛和之前惨绝人寰的折磨混为一谈,他想:那样的折磨都挺过来了,这种挠痒痒的东西,简直是闹着玩,根本不值一提。
可是,他错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童话微微抬起头,在零碎杂乱的刘海缝隙间,瞧见钱云海那张得意自鸣的大脸。他笑了。他挑衅地笑了。只不过,他面目全非,这个笑容,不太容易分辨罢了。他,冷静地,轻蔑地,笑着。肿得不成样子的嘴皮,外翻着,血和粘稠干燥的唾液,沿着嘴唇的裂缝,滴落而下。这个笑容,仿佛在说:“你的吐真药貌似失效了。”
钱云海也在笑,不过是自信的笑。他稳稳地看着遍体鳞伤的童话,仿佛观赏着耗尽自己心血的一件完美作品。童话的意志力,显然超出了他的想象。不过,他对自己的药很有自信,毕竟他已经在无数倒霉的孩子身上试验过,接着将他们残忍地,缓慢地,折磨,再一点一点地杀害。如他所说,看着别人“享受”疼痛,是他的爱好。
“再等等,我们最不缺的就是时间。”钱云海得意地撩起衬衫袖,瞥了一眼那明显价值不菲的金表。
童话后牙根又溢出一股脓血,他吐了一口在地上。
突然......
童话后脑传来一阵诡异的刺痛。他的呼吸,一口比一口粗重......手指的痛,全然消失不见。可是他感觉到有无数条小鱼,钻进他的伤口,沿着静脉,向心口游动。这种酥痒感沿着手臂,越爬越高,所过之处的肌肉,皆痉挛抽搐,丧失大脑控制,自由地活动起来。
童话想怒骂,想哀嚎,想咆哮,却发现怎么也张不开嘴,脸部好像中风般自己跳动着,扭曲成一团,渐渐结疤的伤口,再次被撕裂,可是他感受不到丝毫疼痛......甚至,有一种淡淡的快意感,他自己都不敢承认这种感觉诞生在自己脑海中,可是却实实在在地存在着,引导他敞开心扉,一吐为快......他的意志,终于渐渐屈服于药物的威力。
“嗯。差不多到时候了。”钱云海在自信的笑容中长出一口气。事实证明,他的药,再一次起了作用。
他走上前,解开了绑缚着童话的粗麻绳。
童话袖口中紧紧攥着玻璃片的右手。麻绳细处,几乎寸断。可是此时,也失去了继续摩擦它的意义。他的四肢,抖动幅度越来越大,从振动,到震动......他仿佛要随着某种无形的乐音,放肆起舞。手中的玻璃,割烂他的手心,血染红了地面。他尽力阻止右手不受控制的继续紧握,却只能使它暂停在某个诡异的角度。扭曲着腕子,食指,中指,开始抽筋。他眼看着自己的筋骨,仿佛化为一条条鲜活的,扭动的毒蛇,逃离皮肉和肌腱的禁锢......玻璃片,掉落地面。清脆,明亮,还有童话右手诡异的角度,地上那滩本不该存在的鲜血......这些,成功引起了钱云海的注意。
“哟!你这个孩子,还真不一般......”钱云海站在他身旁,眯缝着双眼,肥肉在脸上挤出七八道肉棱,他严肃过后,更加狂放的渴望和嗜血欲,爬上眉梢,漾起一股喜色。他更爱自己的“作品”了,他说:“这种情况下......”他拿起那段几乎断裂的绳子,细细端详一番,接着说:“这种情况下!竟然能想到脱身的办法!”
“哈哈哈哈哈!这样的作品才有意义嘛!”钱云海随手把绳子撇在地上,狂笑不止,冷眼瞧着脚下地面上痛苦抽搐扭作一团的童话,说:“虽然失败了,不过我应该表扬你的尝试。真的很厉害!你是我,这么多年来,遇到的,最有趣的猎物......”
“嗯。十分钟......你对这吐真药的抗拒能力,也是我的‘客人’中最强的。之前的记录是四分三十二秒。不过......你的意志力应该差不多被消磨光了吧。”
“孩子,很想说说自己的事情吧?尽管和我倾诉吧。我最大的乐趣,便是......倾听人们死前的倾诉,和看着他们沉浸地‘享受’我所带来的上帝的礼物——疼痛......这一刻,我才会觉得自己是天使,带来真话之神贝斯特的福音。”钱云海一个劲的啰嗦着,不遗余力地传播自己的一套怪异理论。
“在死前,人们讲述的才是事实。”
“不要憋在心里,都说出来吧!再坚持下去的话,你是会七窍流血的。说出来吧,你是撒不了谎的。”
“啊!我好痛啊!”童话的心理防线和一切坚持,意志力,都在这最后一句话的刺激下,崩溃了。
“我叫童话!”
“我叫童话啊!”童话哀嚎道。他的泪水夺眶而出,太阳穴青筋暴起,终于......在他大声喊出自己的名字后,他严重痉挛的四肢,停下的抽搐和抖动。他满头大汗,四肢无力地瘫坐在地上,靠着胳膊肘的支持,慢慢挪起沉重的身躯,靠在墙柱根部。
面部还没有停下这羊癫疯般的抖动,不由自主地动着嘴,他不受控地向眼前这个“独眼恶魔”倾诉着自己的一切。
“我叫童话。”
“我的爸爸妈妈,在两年前被一伙黑衣人杀害了。我的妹妹被掳走,生死不明。之后,我便开始流浪......”
“警察,邻居,亲戚。”
“我想证明,我不需要他们的照顾。”
“他们,看我的眼神,从来都只有同情,可怜。”
“我不愿意接受这些施舍。”
“我想证明,没有爸妈,没有这些所谓的‘好心人’,我依然可以活得好好的。”
“那一天之后。”
“我最后一次去了学校,同学们,老师们......”
“他们都只会问我一句话:你还好吗?”
“我不好!我当然不好!”
“这种虚伪的关心,我受够了。”
“我不要在剩下的人生中,都活在这个阴影中。”
“这个爸妈,妹妹,不存在的世界,所带给我的压力。”
“别人的关心,和谦让,只会无时无刻地提醒我,当初发生了什么。”
“我要忘掉这一切。从这阴影中挣脱出来。”
“他们......所有人,都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只有离开,独自一人活下去,证明自己,忘掉爸妈和妹妹......”
“我才能真正活成自己。”
“而不是任由爸妈留下的东西,和那些人的关怀,塑造我想要成为的样子。”
“......”药效仿佛减弱了,童话找回了自己的意志,停下了诉说。他瘫软地瞪着钱云海,大口大口喘着粗气,一声不吭。远处机箱下,黑暗中藏着的眼睛,释放出一阵迫不及待的光......在童话倾诉时,仿佛急不可耐地要冲出去得到什么,却被理智压住冲动,继续安静地潜伏下来......黑暗中的双眼,似乎泛起泪花。
钱云海笑呵呵地听着童话的倾诉,笑容却越来越盛。他两眼放光,那只空洞洞的黑眼眶,都仿佛新长出一个眼珠。他像见到什么稀世珍宝般,愣巴巴地憨笑着,口水都似乎溢出。
“童话......童话!”钱云海又开始狂笑......只不过这一次,他没有停下......他似乎忘记了童话的存在,自顾自地狂笑一边念着:“童话!......童话!哈哈哈!”
童话无语地看着眼前这丧失理智的“独眼恶魔”。
不知过了多久,钱云海停下了笑,他平静下来,那颗仅存的眼珠,也几乎在狂笑中暴突而出。他面红耳赤地说:“童话。我没有看错你,你真的没有让我失望。”
“一个孩子。”钱云海说:“一个顶多十二岁的孩子。竟然会经历这样的事情。”
“有趣!”
“真的是太有趣了!”
“哈哈哈哈!”
童话已无力站起,他脖子一歪,靠着身后墙柱,叹了口气......
“不敢相信。我宁愿死,也不应该向这样的恶魔诉说。”
“妈妈......爸爸......童语......”
“原谅我。”
“可是......我真的好想你们。”童话脑海中,重复着这一段话,一遍,一遍......又一遍。
“我好想你们......”他的眼睑,泛出一点泪光,随即,泪水如泉......不断喷涌而出。
“我真的,没办法再独自面对这些了......爸爸妈妈,我来找你们......”想到这,他横躺下,挺着腰背,尽力滚到玻璃片前......钱云海反应过来时......
童话用右手,抄起血红的,锋利的玻璃碎片......扎向脖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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