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小妹七岁的大儿子陶胜利,手里拿着一根铁丝推叉,在屋外的泥场上推着铁箍。这个一头黄毛,脸上挂着比他老爸小一号的塌鼻梁的小孩,看见阿毛后跑进屋内,把他母亲叫了出来。朱小妹扭着屁股跨出门槛时,阿毛的目光不知怎地被她前面鼓起的山峰吸引去了,当然,还包括这个女人微翘的屁股。朱小妹不知是有意为之还是无意的动作,走到阿毛跟前时,左手心托右肘,右手心托左肘,很自然地两手平放在肚子前,碎花衬衫里面白色的乳罩就隐隐约约露了出来。这时,这个乳罩已经不仅是为了包裹,而是一种炫耀,一种男人想像力的启发。母承子贵,生了两个儿子的朱小妹,每次看见阿毛,总喜欢话中有话地说上几句,今天也不例外,她风骚地问:
“你眼睛看哪里呀?”
“没有啊——”阿毛答非所问。
“不是看我啊?”朱小妹故意露出失望的表情。
原本跟在身后的小儿子前进,走到他母亲前面,好奇地抚摸手中的拐杖。朱小妹连忙把儿子拉回来,责备儿子:“你这个小牌位,阿毛叔的拐杖是他的命根子,是你碰的吗?”前进当然听不懂他母亲的话外意,“哇”地一声哭了出来。阿毛也不谦让,伸手摸着前进的头,嘿嘿地笑着说:
“小牌位,不要哭。要摸叔叔的拐杖可以,要摸叔叔的命根子不行。叔叔的命根子哪,不是这拐杖,而是和你爸爸一样的水壶,有的人还缺不了它。”
朱小妹心里清楚,这话分明是说给她听的,讥讽道:“两样都是你的命根子,没有拐杖,你不能走路。没有水壶,你不能养儿子,你说呢?”
阿毛心里盘算着进入灶屋的理由。只有进入灶屋,他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把老鼠药洒入水缸,就做出心不在焉的样子问:“大水壶不在家?”
“啥事?”
“男人间的事。”
“男人间有啥事,来取经?”
“男人间就不能有事?”阿毛愤愤地反问。
“你不是来取经的?”朱小妹轻蔑地哼了一声,“我男人不威风吗?”
威风?队长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确威风。队长娘子也没少沾光,有当面奉承的,有暗地里塞大腿有,稍微出点工还可以拿足8分工,这种物质享受与精神愉悦是男人往她脸上贴了金。但威风倘若仅仅指男人的身份,眼前这个女人就不是尖酸刻薄的朱小妹了。母承子贵,男人在她肚子里两次种上儿子的种,这才是她所指的威风,这才是她所谓的取经,阿毛了解朱小妹的脾气,轻蔑地“嘿嘿”两声,然后眯眼看着她,不屑地说:
“生儿子有啥稀奇的,他会补鞋吗?”
“会补鞋,就稀奇了?”这女人反问。
“我可是拜了师的。我这次来就是想让他到我这儿取补鞋经的。”阿毛没等朱小妹回话,三步并二步瘸进了门厅,故意大声喊着“陶富文,你小子,我来找你,你竟然躲着不见”。他喊得很响,把音拖得也很长,以此掩盖剧烈跳动的心。
“真不在家。”朱小妹追了进来。
“真不在家?”他做出不相信的样子。
“为啥骗你?”阿毛的憨相让朱小妹不由地笑了,“要不,你进去找,没准我把他藏在床底下呢。”
“说不定。”阿毛重重地点头,“那我……真找喽?”
“找啊,我同意了。”朱小妹背靠门槛,挑衅似的看他。
机会难得,时间更宝贵,阿毛头也不回地瘸进灶屋。这也是一间普遍的灶屋,灶头上的两个锅盖和墙壁上的菜橱都蒙了层薄灰,许是刚从河里提上水的缘故,灶头边水缸上盖着的木盖,擦得倒比较干净,阿毛不敢久留,来到水缸前,打开木盖,正想拿出裤袋里的老鼠药时,朱小妹拎着前进的手跟了进来,不解地问:“你掀水缸盖干啥,难不成我把他藏在水缸里?”
“我……我口干呢。想喝水。”
阿毛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感觉声音颤抖了,幸亏还没来得及拿出老鼠药,否则真被抓个投毒的现行。朱小妹没有看出阿毛的慌张,手指着灶头中央的汤罐,让阿毛喝铜汤罐里的温水。阿毛如释重负,拿起灶头上的铜勺,从汤罐里舀出一大勺温水,咕噜两下就把大勺温水灌入肚子里。这时,前进开口向母亲要水喝,朱小妹接过阿毛手里的铜勺,舀了一小勺温水喂儿子,嘴里叮嘱儿子:
“慢慢喝,别呛着。”
看来再投药是不可能了,只有以后找机会了,阿毛想马上离开,扭头的一霎那,看到了前进沾满泥巴的小手抹着还淌着清水的嘴角时忽闪着的大眼睛,不由地蹲下身,摸着前进的头,温和地说:
“小捉襟,下次叔叔带你玩。”
这一次,朱小妹听出了阿毛对儿子称呼的改变,大惊小怪地说,怎么不叫小牌位了?她喜欢阿毛叫他小牌位。来前的生气和刚才的惊慌似乎全忘记了,阿毛一下子清醒了,第一次干坏事,竟然碰上这样的——事前根本没往这个方向考虑的——后果,他急急地,快速地瘸出了朱小妹的家,在刚踏上古横桥阶时就贼头贼脑地把赃物——老鼠药——扔进了桥堍的芦苇丛。
梅花从自留地里采回2个西瓜和3个甜瓜回到房间时,阿毛直挺挺地靠在床上,左手托着后脑勺,右手打着蒲扇,看着天花板发愣。
他仍心有余悸,要是朱小妹没跟进来,要是动作更快一点,那是什么后果?朱小妹死了,胜利前进死了,陶富文说不定倒没死——该死的没死,不该死的死了。这是正当报复吗?不是,绝不是,这是shā rén,他不能shā rén。还有,朱小妹是不是察觉到他有毒死男人的想法,这是不是她故意设的套?要不怎会这么巧,在打开水缸盖的那一刻进来,而且前进还学他的样喝水,这一切都像事先设计好的情景。
阿毛想想又觉不可能,孩子的眼睛是不会说谎的,那双眼睛多清澈啊,没有一点杂质,怎么可能事先“被导演”?那么一切是偶然了,真得感谢孩子的眼睛,想到这,阿毛的眼睛模糊了:朱小妹走路时两个像南瓜一样凑在一起的屁股,细长喉咙里发出的嗲声嗲气的声音,大屁股配上长脖子,正如大熊猫长了长颈鹿的脖子,怎么看都不应该协调合称,可在她身上还真觉得合适和协调。他不禁心猿意马了,他仿佛看到了朱小妹一丝不挂地站在面前,身材匀称,该凹的凹,该凸的凸……
梅花开门时一霎那“啊”的惊叫声,把他拉回到了现实,梅花问他:“你为啥回来了?”
“生意不好。”他懒懒地比划。
“我不相信。”梅花站到床前,嘟起嘴巴。
“上午就补了两个鞋底。”
“还在想那天的事?”
他眼睛望屋顶:“没有……真没有。”
“你骗不了我,你不放心我,你怕我今天还被他睡。”梅花夺过他手中的蒲扇,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梅花是个眼眶浅,藏不住眼泪的人,她希望对她笑几声,哪怕一个小小的动作,一句假装的咳嗽,但他没有,他眼睛望着屋顶,好像面前的她根本不存在,房里里就剩他一个人。她不死心,用蒲扇柄挠他腋窝,可他不光没有笑,反而用眼睛重重地瞪她,还比划说,干吗挠他腋窝?
真不知道我挠他腋窝的原因?她的眼泪终于忍不住了,一滴一滴全淌在脸颊上。他的眼神为啥这么陌生,难道自己不是他娘子了,难道他变心了?她感到一阵的委屈,但还是擦掉了两颊上的眼泪,故作轻松地比划:
“问你呀,你干吗躺着?起来!我采了西瓜和甜瓜回来。”
“我不渴。”他的比划有气无力。
她把蒲扇往床上一扔,走出房间,一会儿,手中拿着一块切得整整齐齐的西瓜,放在写字台上:“姆妈和我一起回来的,她在灶屋,起来吃西瓜,你这样躺着,她又以为我们吵架了。”
阿毛看着有点无奈、有点委屈又无助的娘子,想着没有实施的行动,不知道该不该告诉她。梅花把一切告诉了自己,只因为他是她男人,而自己没有勇气告诉她,却还去想朱小妹,自己难道变坏了?阿毛犹豫良久,站起身,拿起西瓜咬了几口,然后竖起拇指,比划“真甜”。红红的瓜汁顺着下巴淌进了脖子和前胸。
他终于看到了梅花破涕为笑。翌日,阿毛托良平用两斤白糖、四包雪片糕从隔壁队里抱来了一只叫“花花”的小黄狗。花花三个多月大,除四个爪子白色以及后半个脖子有铜钱般大小的黑斑外,全身上下一身金毛,显得比较威猛。他在门厅廊角搭了一个小矮棚,算是花花的小窝,把仅有的一只镶着绿色花边的搪瓷碗给了花花,还把一小碗拌了少许猪油的米饭给花花吃。这个小家伙摇着尾巴,把搪瓷碗舔得干干净净。阿毛摸着花花的脑袋,温柔地说,花花真乖,以后你就是家里的新成员了。小家伙四脚趴在阿毛跟前,汪汪地叫了两声,舌头舔着阿毛露在外面的脚趾。
“听懂了?”阿毛显得很兴奋,“以后就给我看好这个家,看见陌生人进来,就汪汪地叫。”
小家伙摇着尾巴,汪汪地又叫了两声。
“别的男人进来,就扑上去咬他。”阿毛很满意花花的反应,伸出手想让它舔手心。
小家伙伸出小舌头,舔阿毛的指尖。
阿毛拿着狗盆,嘴里哼着小曲走进灶屋,从水缸里舀了满勺清水,边清洗狗盆边对母亲说,花花真聪明,把碗舔得这么干净。他原以为母亲也会夸奖花花几句,毕竟它是用两斤白糖、四包雪片糕抱来的,而且刚抱来时对着母亲使劲地摇着尾巴,没想到母亲不光冷眼瞟了他一眼,还没好气地哼了一声,不养儿子倒养起狗来了,狗又不能代替儿子,他兴致勃勃清洗狗盆的高兴劲一下子成了漏了气的皮球,瘪了。
“姆妈,又怎么啦?我养狗还不是为这个家,狗可以代替我看好这个家。”他做出无辜的样子。
“你有多少钱?用得着狗来看家?”
“没钱可以看人。”阿毛把狗盆里的脏水泼到灶屋外,噔噔地拐出了灶屋,耳后传过来母亲“你是怕我被人家拐走还是怕你娘子让人家拐走”等不重不轻的话。
阿毛拿着狗盆坐在门槛上,越想心里越火:娘子让队长睡了,自己顾着娘子的面子不敢声张不算,还不敢公开去翻梢,想用老鼠药偷偷地毒死他,却不料让朱小妹儿子清澈的眼睛挡了回来,只能弄条狗回来保护娘子。
“自己是不是连条狗都不如?”
他这么问自己,随即否定了想法,再怎么说也要和陶富文当面亮个底,这么躲着掖着,他还真以为心里怕他,阿毛把狗盆往狗窝边一放,拄着拐杖来到了村口的老榆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