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谣当然没有刺激阿毛干出吴秀龙想要的事情,却让朱小妹把前进胜利穿过的两条**成新的棉袄送给了小华。
朱小妹其实有话想对阿毛说。
母亲接过朱小妹递来的两件棉袄时,戴上老花眼镜,用手指捏着袄角袄领,夸赞衬垫棉的柔软,翻过来翻过去看了很久后,疑惑地问:“你真把这两件全部给小华穿,那……胜利和前进弟兄俩穿啥?”
朱小妹麻利地把母亲手上的衣服摊在八仙桌,袖子往里卷一折,衣身翻过来卷二折叠好后重重地压了几下:“胜利和前进家里还有,两件全新的,他们外婆亲手缝的,可暖和着。”
“不好意思哩。”母亲犹豫着。
“啥叫不好意思?”朱小妹两个白细的手压住棉袄,两肘有节奏地伸缩。
“你家两个儿子,我家才一个女儿,让你费这心思。”
“我也是一个一个生的。将来梅花还要生儿子为你们古家传宗接代呢,这衣服可穿大几个孩子咯。”朱小妹把衣服重重放到母亲手上,说,“旧衣服,不花钱,收起来吧,寒风起了后穿,肯定暖和。”
“暖和,肯定暖和。”母亲应承着,接过折叠整齐的棉袄后犹豫着,“明儿出太阳了晒一下?”
“晒一整天了,还留着太阳的香味。”朱上妹把额头挂下来的头发捋到耳朵后,露着甜甜的微笑回答。
朱小妹跟着母亲来到西厢房。房间里,梅花正坐在床沿边的凳子上给小华纳鞋底,小华趴在床上,手里拿着抓周时的金笔,胡乱地在几张摊开的废报纸上划着。金笔里没有墨水,金笔的头把床上摊着的报纸划得像纳鞋底时多余的碎布条,一片片,一瓣瓣、一条条,一串串。母亲把棉袄放在床角,喜滋滋地用手势告诉梅花,小妹真好,送来棉袄给小华。梅花面无表情地抬头看了朱小妹一眼,继续抽动手中纳鞋底的线。马上就要入冬了,小华的鞋面已经做好,面布是蓝色的全新灯芯绒布,衬里是绛红色的旧球衫布,垫棉是用娘家拿来的雪白的新棉花,今天把鞋底纳好后明天就可以上线,上完线后小华就可以穿着新棉鞋跑东跑西了,脚就不会冻着,他最怕小华像她,一到冬天就生冻疮。
母亲从灶屋搬来一张长凳,放在梅花旁边,让朱小妹靠着梅花坐下。
“我看一看就走。”朱小妹站着没动
“喝杯糖茶再回去。”
“外面太乱了,胜利和前进在家,我不放心。”
母亲是欠不起情的人,客气地说:“急啥,等会儿我叫梅花给你量个脚,做双棉鞋暖暖脚。”
“这哪行,我……不要。”
“那小华也不要棉袄。“母亲假装很生气。
母亲假装生气后,才觉得自己不应该这么说。梅花还没答应纳鞋呢,忙给梅花做手势。事实上,两人在说话间,梅花已停止了手中的活,她先看看母亲的脸,又看看朱小妹的脸。母亲脸上挂着满意兴奋的笑容,朱小妹脸上却挂着心事,心不由衷的样子。她正纳闷朱小妹为啥带着心事和母亲说话,看到母亲手势后才明白,原来朱小妹不想要鞋子,母亲偏要自己给她纳鞋。梅花看着床上划得起劲的小华,犹犹豫豫地比划:“我……我忙着小华的鞋子。”
母亲怕朱小妹看得懂梅花的比划,见朱小妹侧头看着床上的小华,有点着急地比划着:“我已说出口了。”
“为啥不先问我一下?”
“可不是,我是急了点。”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怎么办呀?”
“不要衣服了,只是……小华这个冬天……”母亲看到朱小妹用疑惑不解的眼光看着她的比划后,举起的左手硬在僵在了半空,没有继续比划下去。
梅花也看到了朱小妹的表情,这张既充满疑惑又有点心不在焉,更好像在等待什么的神情,让梅花也不敢继续和母亲比划。她和母亲间的哑语动作不复杂,母亲的比划速度也不快,外人也比较容易猜测出七八分意思。更何况,母亲原本舒展的眉头顿时爬上的愁云也说明母亲刚才“不要衣服了”的话是违心的,她心疼小华受冻,也不想欠朱小妹一个人情。作为她的儿媳,怎能让母亲说话不算数,怎能让母亲难堪?梅花轻轻地咳嗽了两下,手心在大腿上来回摩擦几下,微笑地对着朱小妹竖起拇指,嘴里“啊啊”地叫了两声。
朱小妹也微笑地朝梅花点着头,竖起拇指。
梅花转到朱小妹身后,拎起朱小妹裤角,脚跟对着朱小妹脚跟,脚尖对着朱小妹的脚尖,然后和母亲比划起来。
朱小妹又是一脸惊愕的神情问母亲:“梅花在做啥?”。
“量脚,她说你俩脚一般大。”
“量脚?”
“对,在跟你量脚。”母亲脸上的愁云已经消失,她心头沉着的石头已经放下,她高兴地说,“梅花说她刚做了双棉鞋,你拿回去正好穿。”
两人说话间,梅花从衣橱里拿出了一双用蓝色灯芯绒布做面布,用绛红色旧球衫布做内衬的大头棉鞋,鞋底钉了一块厚厚的轮胎皮。轮胎皮既可防湿防滑,也能减少鞋底和地面摩擦,延长使用寿命。梅花两手伸进鞋子,拍打着鞋底。她又把两手举到朱小妹面前,咧着嘴示意朱小妹取下她手上的两只鞋。
朱小妹没有动手。
梅花“啪啪”又拍了两下,示意朱小妹取鞋。
朱小妹还是没有动手。
梅花双手垂直下伸,她细小的两手敏捷地从鞋子里抽了出来,捏住后跟在朱小妹面前晃着。两只全新的蓝色灯芯绒布棉鞋,像两条蓝色的大鱼,游到了朱小妹面前。
“你收下吧,不然梅花不高兴的。”母亲在一旁说。
“这……”朱小妹嗫呶着。
梅花把棉鞋重重地在朱小妹胸前亮了几下,鞋底碰到了朱小妹高耸的**。这一碰很轻,却似一剂推入静脉的强心针,让她有一种梦中骤醒的感觉,薄薄的两瓣嘴唇碰撞出轻轻地声音,像是在自言自语地问:
“阿毛不在家?”
“小妹,说啥?”母亲感到耳朵边有一阵轻轻的声音传过,扭头问朱小妹。
“哦,是吗?”朱小妹郝颜而笑。
“你刚才不在说话?”
朱小妹眼睛环顾房间一周,然后瞅着梅花,仿佛忘了她根本听不见声音,她说:“我在说,怎么没看到阿毛?”
“哦,阿毛?”母亲没有细问。
“我找阿毛有点事,他没在家?”朱小妹顿了一下,看到母亲目光迟疑,忙补充说,“其实没什么事,只是问他钉个鞋底。”朱小妹想说让阿毛送她回家,石横桥上总蹲着些不三不四的小青年,这句话嘴里已默念了好几遍,话一出口却成了这个谎言。梅花手里的棉鞋全新的轮胎鞋底钉得严严实实,还说自己要钉个鞋底,平时伶牙利齿的,编出这样蹩脚的谎言,她自己都忍不住笑出声来,这不是心里有鬼又是什么!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阴,情急之中喷出的这个笑声倒化解了原来羞于出口的紧张情绪,也化解了母亲的疑虑。
“有啥可笑的?”母亲问。
“这不是怕你误解呗,棉鞋已钉了轮胎底,我还要阿毛钉鞋底。”
“哪会!家里的鞋子难道不要钉了?”母亲接过梅花手里的棉鞋,装入一个蓝布袋,交到朱小妹手上,说“等会儿回家路上小心点,明天家里的鞋子叫阿毛过来拿就是了。”
“那麻烦阿毛了。”朱小妹接过鞋子。她本想再待一段时间,以便等阿毛回来送她回家,但梅花低头继续纳鞋底,母亲“路上小心点”的话等于下了逐客令,犹犹豫豫地离开了阿毛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