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中祠堂外摆了张香案,上铺金线龙虎纹深黄台布,两侧各有十余名青衣高髻的道士肃立,香案正前则是一个手握桃木剑身着杏黄阔袖道袍的年老道士。
那老道颌下微髯仙风道骨,正双目微阖念念有词。
以香案为心三丈之外,众多村民密密麻麻围成一圈,个个屏息凝神对那老道的一举一动都极为关注,仿佛事关自身生死一般。奇怪的是,围观村民中却无女子,想是道士特意交代,才不许女子近前影响他作法的。
“去”,黄衣老道突然木剑指天一声大喝,惊得在场众人“嗡”的一声。只见香案一脚原本叠放整齐的符纸忽然有了生命一般无风而动,转眼飘满老道头顶三尺,下一刻,不等飘动不止的符纸落回桌面,团团火光便从符纸中心迅速自燃而起,片刻间漫天火球忽现一转眼又消散不见,再看地面,竟连一丝灰烬也未落下。
“哇——”众人大惊之下忍不住开口赞叹,场中顿时吵成一片。
但不等那些喧哗退去,半空之中就突然响起一阵婴孩稚嫩的笑声,四下回荡。
那笑奶声奶气可爱非常,然而在这样的场景中回响,却有些阴森恐怖之感,众人顿时都闭紧了嘴巴。
“娃儿仙跟我说了”,黄衣老道待回荡的笑声完全消失,才大声说道,“今春的涝灾和入夏的猪瘟都是他老人家所为,就是要惩罚你们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贱民纳贡不足!要是仍不思悔改,天灾**将接踵而来!”
“娃儿仙大人在上”,一位老者颤巍巍上前跪道,“去年的贡银和人牲我们都是依例交足的啊,哪里敢稍有怠慢!”
“胡说!娃儿仙大人要的是貌端体健的童男童女各三,你们给了吗?”
“天地良心啊!我们的的确确是给了的,全村人敲锣打鼓送入娃儿庙,这是做不得假的。”
“哼!可其中却有一名男童,乃是阴月阴日阴时出生,这你可知道?”
“啊?这……这……”
“且不论你们是否有意为之,单是你们这份轻慢之心就该受重罚!”
老者额角沁汗,不敢辩解。
“老道看你们生活不易,也心有不忍,这样吧,今年你们的贡银和人牲翻倍,我再向娃儿仙大人帮你们求个情,还你们风调雨顺!”
老者跌坐在地,面上惨白。
“我跟你们说过多少次,娃儿仙大人也是童子之身,因而喜欢孩童在侧一同修炼戏耍,虽名为人牲,其实不但一点不遭罪还是天大的机缘,甚至说是祖坟冒青烟都不为过!你们村中三百来户,区区六名童子又有何难?”
说罢,黄衣老道纳剑于袖,单手一挥,他身后便走出几名青衣道士,穿入人群,很快抱出六名胸戴红花的幼儿,看那模样都不超过五岁,他们个个啼哭不止大呼娘亲,场中却哪里有娘亲的影子。
“这几名童子我暂且收下,余下几名半月之内你们自己送到娃儿庙去”,黄衣老道说完,绕过香案便朝前走去,青衣道士则列为两队跟在其身后。
围观村民让出条道来,不敢阻拦。
老道背手阔步,睥睨天下一般穿过人群,却忽见前方一人没有主动让道,只是笔直站在路中对自己怒目而视。
“嗯——”,老道牛鼻吐音尾调上提不怒而威,吓得一旁众人几乎就要跪下。
但那人仍是不让,非但不让,还踏步朝老道走来,“你是何方妖道,蛊惑村民!世上哪有什么娃儿仙?哪有纳人牲的庙宇?”
“大胆”,老道上上下下打量那人,见他年纪不大一身行装,脚底草鞋更是破烂不堪,料他只是过路的年青人,不知天高地厚好打抱不平而已,“在场全都是娃儿仙的信众,你胆当着他们的面敢亵渎神灵!”
老道不和年青人争辩,却将村民抬出来,当真阴险。
“信众?哼,这么多人被你蛊惑,只能说是你信口雌黄的能力高强!”
“触怒娃儿仙便灾祸连连,老实纳贡便风调雨顺,这都是十里八乡有目共睹的!你敢说我蛊惑人心?”,老道青筋毕露须发皆张。
“哦?”,年青人扫了扫两边村民,“这么说你身后还真有些蹊跷了?”
“各位乡亲,这个外乡人胆敢亵渎娃儿仙,是可忍孰不可忍,咱们该拿他怎么办?”
众rén miàn面相觑,却仍站在原地。
“除魔卫道,匹夫有责”,老道大喊,“谁若出来zhì fú这人,他家便可免去三年人牲,即时生效!”
此话一出,所有人立即动容。老道缓缓后退,众村民则一步步向年青人围拢过来。
“你们别过来,别受那妖道蛊惑”,年青人大急,“贫道不伤凡人的,别逼我!”
“贫道?你这副穷酸模样竟敢自称贫道?我看你才是妖言惑众!上!”
随着老道一声断喝,村民终于不再犹豫,一来确实慑于老道淫威,二来看青年模样哪有分毫像是道士?
不多时呼喝拳脚声起,显是青年正被痛揍毫无还手之力。
“哇——哇——”,又有怪声响起,也如孩童,却是婴儿啼哭之声。
一瞬之间,场中所有参与群殴青年的人们同时停止了拳脚与呼喝。
一个人慢慢走来,他模样俊秀身形挺拔,头戴葛巾身穿布袍脚踩皮靴,身后背着个摇晃不止的竹篓,婴儿啼哭声正是由那竹篓中传来。
有娃儿的人一听婴儿啼哭便只觉得熟悉,没有娃儿的见那竹篓乱晃也不敢冒失。
“你到底是不是真的道士呀,这种情况也能忍?”,布袍男子懒洋洋问道。
“我当然是如假包换的……”
布袍男子抬手阻止黄袍老道发声:“没跟你说话。”
老道被噎住一般双眼圆睁浑身乱颤。
“贫……贫道当然是真的”,方才被打的青年狼狈起身,“只是道袍破了,还没来得及做新的。”
“那为什么不还手?”
“他们只是凡人。”
布袍男子扶扶额头无奈道:“你也不是仙人吧?”
“毕竟修道多年,有所为有所不为。先生这是……”
布袍男子身体一摇,从后背取过竹篓种种贯在地上,“替你解围,也让这些乡野蠢人看看,他们供奉出的骨肉都变成什么样了!”
“啊——”,村民大骇,黄袍老道也是大吃一惊,“你……这篓中的是?”
“你难道不知?”,布袍男子拎起竹篓往前几步,再次重重贯在地上,篓中啼哭更盛,“来来来,你打开让他们看看!”
老道面色如土,连退三步,“你……你究竟是什么人,想找娃儿仙的麻烦吗?”
“我叫毕铮,锋芒毕露的毕,铮铮铁骨的铮。你家娃儿仙就要倒大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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