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现在这幅样子,想要恢复之前的状态已经是不可能了。”说话的是培训科主任苏婉馨,她的指尖正习惯性地搓动着金色的发梢。
廉烽依靠在窗边,目光投向城市边缘的山峦,嘴里叼着香烟应道:“既然寻常的手法不行,我们何不尝试用刺激治疗的方法?”
苏婉馨面上闪过一丝惊愕,随后目光仿佛有利刃的锋芒扫过一般看向廉烽,“你说什么疯话,那种治疗法的危险系数有多高你比我清楚,难道你还想加速恶化她的病情吗?”
“死马当活马医,有机会就要尝试,何况现在对于她来说,就算我们失败也不会让结果更糟糕了。”
“我不会冒这样的风险,如果你执意如此,我不会插手这件事。”
“好吧,既然你不愿意尝试,我只能自己来完成。”
“你简直不可理喻!如果被上面的高层知道,你辛苦构建的基础随时都可能毁于一旦,这么做值得吗?”
“只要……只要有让她恢复的希望,我就想去尝试着做一下。毕竟……最开始的时候,是我让她参与进来的,现在也不能放弃。”廉烽的声音中带着不自然的颤抖,那声音就似有什么东西卡在了喉中般难听,只有情绪失控的人才会发出这样不自然的声音。
苏婉馨第一次见廉烽有这样的反应,她的内心被深深震撼,曾经就算面对最难相处的病患,也未曾表露出丝毫慌乱的廉烽博士,此刻竟然会为了一个新人助手而情绪失控,这难免让她女人的直觉朝事件背后不为人知的一面思考。
两人此刻正身处在c区的一间观察室中,而与两人隔着一层玻璃的白色房间内,身穿病患服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在上一次r-001试验中精神崩溃的米芹。
病号服穿在米芹的身上略显宽大,她窈窕的身躯静静蜷缩在房间角落,就像受到惊吓的动物。苍白的面容尽是病态的憔悴,双眸内再无之前的神采,就像两颗晶莹的玻璃珠,光有华丽的外表,而无内在的神韵。
廉烽想通过刺激治疗的方法让米芹直面内心中的阴影,而这样做失败的风险,几乎比让心理健康的米芹再疯掉一次更严重。如果适得其反,米芹将会连救治的希望也一同丧失,完全成为一具只有躯壳没有思想的行尸走肉。这样做的后果他心里比谁都要清楚,但只有这唯一渺茫的希望可以将米芹完全治愈,而且时间一旦错过,想要完全康复的几率也会随之越来越低,并会随着年龄的增长逐渐恶化。
d区,r-011病室。
“人机连接已经完成,随时可以开始实验。”人工智能的提示音从f-7399的体内传来,为了激发米芹回想起过去的记忆,廉烽特意把它也带来了实验现场。
玻璃罩下安静沉睡的r-011是个看上去二十三四岁的青年,他的肤色也和米芹一样透着病态的惨白,消瘦细长的脸颊从侧面看十分英俊,酷似某个diàn yǐng镜头里面的青年演员。不过他给人的第一印象却并没有演员那种光鲜亮丽的感觉,反而萌生出一种鳏寡孤独之感。
廉烽没有对f-7399发出下一步指令,而是来到病室门边强行切断了与外界传输xìn hào的人工智能系统。随后转身回到brains3号机前,用工具拆下机体的外壳,重新安装了自带的芯片,随后将整个机体的程序全部改写。做完这一系列的工作之后,他才长出口气,对f-7399说道:“接下来的实验要由你来全权掌控,我也将跟随米芹进入r-011的想象世界。这一切就拜托给你了。”
“您的意思是要进行三人脑思维的同步连接?这样的实验在数据内并无前例,如果失败,你们三人的脑思维都将受到严重损害。”
廉烽的目光冷酷如冰,“这是我的决定,你只管按照命令执行。”
与躺在人形床上的r-011以及米芹不同,廉烽只是以手动的方式将机械与大脑进行连接,随后便倚靠着墙壁坐在地上。没有催眠气体,他就用注射的方式自我催眠。很快,意识便陷入模糊的黑暗之中。
r-011正站在宽大的镜子前,在他的面前是个注满水的洗衣槽,里面侵泡着几件衣裤,都是统一的白色。洗衣槽边摆放着各种用来清洗衣物的用品,有大品牌的洗衣液、装在透明塑料桶里的洗衣粉、去除污渍的毛刷、以及摆放在蓝色皂盒内的洗衣皂。这些东西虽然都是物品,却透着一种不可思议的灵气,仿佛它们都是有生命的活物。
一切都异常安静,只有r-011搓洗衣物时发出水的声响。廉烽感觉自己的脑袋一阵眩晕,于是用手掌轻轻按住太阳穴按揉起来。他知道这是因为自己在现实中的身体没有人形床的保护,身躯完全暴露在外,导致身体在催眠状态中,因呼吸带来的震动牵引连接脑部神经的机械,造成短暂的神经阵痛。如果不尽快终止大脑与brains机体的连接,在没有任何安全保障的情况下,甚至连人类说话声音的分贝都会对他的大脑造成致命的伤害。
廉烽知道实验失败的严重后果,但他依然选择这样冒险而为。究竟是什么驱使他这样做?连他自己也无法明确给出dá àn,在此之前他还从未有过这种感觉。米芹的容貌在他见过的姑娘中只排在中等,内心丰富充满内涵的女人他也遇到过不少,米芹也并不算其中的佼佼者。在此之前,廉烽一直不明白自己内心的感受,他不相信所谓的一见钟情,也不认为两个人光凭短暂的相处就会产生深厚的情感。可是,当米芹真正精神崩溃的那一刻,他又发觉自己的内心异常的慌乱,几乎达到手足无措的尴尬境地。那时候,他才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心意,发觉自己已经被这个叫米芹的姑娘深深吸引了。
此刻,这个叫做米芹的姑娘就在距离廉烽不足半米远的地方,她双手抱膝坐在浴室光滑的瓷砖地上,目光空洞地如同人偶,正盯着廉烽衣服上的niǔ kòu发愣。
廉烽发现自己也是以和她同样的姿势坐在地上,两人几乎是相对而坐。他立刻起身靠近米芹身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轻柔,“米芹,你怎么样?还记得我是谁吗?”但米芹的目光依然直视前方,没有丝毫回应的迹象,这让他瞬间感觉到如同深渊般使人绝望的沉痛。
一间再普通不过的浴室内,却赫然分裂出两幅完全不同的风景。一边是悠然洗着衣物的俊美少年r-011,另一边则是为所爱之人悲痛难过的冷面男人廉烽,两者之间没有任何影响,虽然画风不同,可却拥有令人难以置信的“相容性”。
r-011放下手中正在搓洗的白衬衫,伸手握住蓝色皂盒内的洗衣皂,在洁白的衬衫领口处轻轻摩擦,似乎还觉得不太对,于是便将那块洗衣皂朝空中一抛,用手指一点,奇迹般的一幕便就此诞生。
只见那块洗衣皂开始在空中左右摇摆,起先还是类似时钟般的缓慢节拍,但随后便突然加快节奏,摆动的幅度也越来越大,最后竟然变成了剧烈振动。r-011将之前清洗的那件白衬衫从水里捞起,整个用来将空中振动的洗衣皂包住,并把衣角系上结实的结。如此一来,洗衣皂便在白衬衫内不停转动,就像是在自动清洗一样。
r-011又伸手指着装满洗衣粉的塑料桶,那桶便在原地摇摆起来,白色的洗衣粉随着摇晃的频率越撒越多,最后剩下的一少部分也在整个塑料桶的振动下像水液一般旋转。接着是装洗衣液的瓶子、毛刷、蓝色皂盒,以及洗衣槽里面的一件件衣物,甚至连槽子里面的水都开始在r-011的控制下不停摇摆。
r-011似乎非常兴奋,仿佛是演技成功的魔术师般洋洋得意。可他立刻便露出不满足现状的神情,又转身朝向浴室墙角摆放的洗衣机,面上露出邪魅的笑意,伸手一指,洗衣机便整个摇摆起来。
廉烽一直关注米芹的情况,此刻才注意到洗衣机剧烈振动发出的巨响。原本安静的浴室因为这些疯狂摇摆的物品而显得异常嘈杂,r-011却跟着这些东西缓慢摇摆身躯,仿佛它们都是在表演一场华丽的舞蹈。
好像预感到了什么,廉烽立刻扶起坐在地上的米芹,将她整个抱起冲出浴室。r-011只是回头瞥了他们一眼,之后便露出满不在意地神情,继续摇摆身体。
浴室外面是宽大的客厅,廉烽把米芹平放在茶色沙发上,随后便径直走入卧室中去。等他出来的时候,手上已经多了一根铝制棒球棍。也就是在与此同时,浴室内发出杂乱的响动,并且传来r-011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
廉烽赶过去推开门一看,洁净的浴室已经变得面目全非,白色的瓷砖墙壁上沾满洗衣液和洗衣粉,地面上散落着各种洗衣机的零部件,之前还在空中振动的那些物品,如今已全部成为散碎的残渣。
只有r-011一个人站在原地,他的笑声就像黑暗深渊中恶魔发出的嘶鸣,转过头来看向廉烽,口中说道:“物体的极限振动就是爆炸,你刚才都看到了吧廉烽博士?”
廉烽冷声应道:“那又如何。”
“哼,你别装出一副无所谓的神情了,其实我清楚的很。你现在心里一定震惊的六神无主了吧?物体的振动频率要达到多少赫兹,才能够发生刚才的那种爆炸效果呢?”
“抱歉,我对这些并没有兴趣,而且你的说明毫无根据,我是不会承认的。”身为医师的廉烽竟然会对病患说出这种不负责任的话,如果一旁的米芹处在清醒状态,一定会惊讶的合不拢嘴巴。然而他就肆无忌惮地说了出来,在一个精神疾病患者思维所统治的想象世界,拒绝并否认了对方的全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