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六十年代末,我家住在村里的一个小院里,一溜五间坐南朝北的房屋,终年见不到一丝阳光,冬季奇冷无比。我记事起,北面还有一户人家,后来就剩我们一家了,更显得空旷、冷落,晚上有一种阴森恐怖的感觉,连大人都不愿轻易出门。
那时,家里养着一只大狸猫,身材像豹子,花纹似老虎,人见人爱。我常常看它逮住老鼠后做放了又捉的游戏,吃肉时发出满意的阿呜声。夜里,每当觅食归来,就往我的被子里钻,我的被筒子成了它的安乐窝。吃饭时,也给它的碗里舀一些。据说猫一年四季都怕冷,只有农历六月初六才感到温暖。
后来,我家要到村子西头盖新房了。那时我刚上小学,有一天放学回来,只见屋里的东西已搬到院里,屋顶已经拆了,有许多人正在拆墙上的土坯。那只猫蹲在院中望着被拆倒的屋子发出凄惨的叫声,眼中充满了仇恨。我试图给它喂点东西,但是枉费心机。
这晚搬到了新居,我被一种喜悦的心情陶醉,并没有把白天的事放在心上。第二天,大家才意识到猫未带来,母亲用猫常吃的那只碗盛了饭,带着我到已成废墟的院里去找它。我看到那只猫蹲在半截墙头上,望着残墙断壁发出哀鸣,其声之惨不忍再闻。我们想接近一点,可它只望了一眼迅速逃走。
我一直惦记着那猫,多次到旧院内找它,可是不见踪影。有一天,有位伙伴告诉我,据他观察,那猫还住在那院里,于是他帮我带了绳子和一条麻袋来捕捉,我们在废墟下的炕洞里堵住了它。借着手电灯的光亮,我看见它两眼放出绿色的寒光,浑身的毛竖立,发出粗鲁的吼声,看架势与人不共戴天。使我始料未及的是,它突围而出,迅如闪电,待回过神来,它已张开利爪攀爬东墙,转眼消失在墙头上。
此后,猫一直住在那堆废墟里,人们常在墙头上看到它。院里的耗子也早已搬家,猫只能到别人家偷食却从不投靠别人,人们都说我家的猫野化了,多少次想捕杀都被它巧妙地逃脱。如此过了一年多,后来不知去向。
又过了若干年,废墟上修建大队部,人们在一个墙洞里发现一副动物的骸骨,经辨认就是我家那只猫,它大概是吃了有毒食物死的吧。从此,我常常梦见那只猫,也常常回忆起旧居,也和猫一样对旧居充满了无限的依恋情结。
数十年过去了,眼前仍时常浮现出猫悲愤地目睹拆屋的那一幕。它为何重返野性,去忍受如此大的痛苦?这一切都缘自人类的自私。我突然明白,人类主宰一切的观念多么荒谬,小小的猫也曾将自己视为庄园的主人,它对家园的爱远胜于人类。此事也成了我的心头之痛,从此再未养过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