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门无双等一行三人行程两日,将至凤仪县,在车中见文静睡着,独自撩开车帘向外看,沿途一样的风雪不停,宇文少芜边驾车边回头看:
“先生,外边冷,是不是不舒服?”
“不碍事的,是不是快到凤仪县了?”
“是的,先生”,再转正头一看时,马匹突然惊出声来,前面突现四人手持长刀横亘在路中央,每人皆单块黑布遮面,下身却不难看出褴褛之状。宇文少芜无丝毫惊慌,冷静拉住马,车内医女文静也被车的停顿给颠醒了。四人当中一人向前两步,当头喝道,底气不足:
“把钱财留下,把吃食留下,我们不shā rén。否则……”
西门无双再次掀开车帘,一看也无丝毫惊慌,却一旁不言语。宇文少芜转头看看,并无任何提示命令,便对那当头蒙面人:
“我看各位也不是习武之人,好汉不挡道,还是给我们放行吧。”
“休想!兄弟们,大伙上!”
说罢当头蒙面人一人先冲向前,两人在后,一人在最后,向马车冲来。宇文少芜下意识提起车上的佩剑,车内却传来一句:“少芜,不可伤人性命”,得令后又弃佩剑,下马立于车前,与马头并列,双拳撺紧,凝注前方。
及至第一当头蒙面人双手握刀高举向宇文少芜冲来时,眼看刀就快要劈下,宇文少芜左转侧身,灵活避过,同时左腿稍加得当气力,勾住那人左腿,速度控不住,一个踉跄,倒地惨叫。刀在人身摔地时被甩飞数丈,现只得双手抱腿惨叫。
后两人见状加快速度,不想习武之人的反应岂是常人可比?两个侧踢,未来得及举刀,一个踢在左胸,另一个踢在侧脸,分别被踢飞至路两旁。第三人眼看便没了底气,速度降下,将要贴近时双手握刀直刺,一下、两下、三下,皆被灵活避开,再想刺第四下,被宇文少芜单手夺刀,反应不急,等反应过来,已变成刀柄在宇文少芜手中,刀口架在了自己脖子上,只得抱拳下跪求饶。
等车外打斗平息,只见西门无双再次掀开车帘,将欲下车,医女见状,双手拉住其左手手肘,一边用力摇头,阻止其下车。“不碍事的,你给我披上貂裘就不怕”,争执不过,只得给西门无双披上外套后一同下车,让宇文少芜把那四个人叫拢到一处,望着那当头黑衣人:
“把面罩都给我扯下来!”宇文少芜喝道,那四人捂伤口的捂伤口,扯面罩的扯面罩,不一会儿便都卸下黑面纱,整齐跪向西门无双。这下一看才发现四人一身的打扮严然农夫。西门无双没发问,转头对文静:“去拿些金疮药给他们。”
一旁医女文静极不情愿,努着嘴将脸转向另一边,不看西门无双。宇文少芜也耐不住进言:“先生,这、这?”
“好,你们不去,那我自己去了。”说罢西门无双自己转身向车后,文静看看他,用劲摇摇头,再恶狠狠盯那四人,四人露出惭愧表情,不敢直视,文静便撒气向车后走去了,西门无双苦笑,正色问那当头一人:
“都站起来吧,你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
“回我们少阁主话!”宇文少芜附言喝道,用手食指直指那当头一人。
西门无双止住:“唉!少芜。”
那人终于回话,但话不利索,从闪烁言词中看得出惭愧与无奈:“我们都是凤仪县庄稼人,我叫杨大。”说时文静已从车后将药取来,走那四rén miàn前,懒都懒看他们眼神,发完三人药后回到西门无双身后立好。
“你们本应都是家有老小,好好务农养家才是,为何到这深山中行这等事?”
待西门无双问完话后,四人相互对视,现在更多的是无望表情了,那自称杨大的人:
“回先生话,您说得对。我们这也是被逼无奈的,去年我们的田地都被官府和商人骗去了,没办法只得租他们的地种庄稼,谁知收成不好,家中无米下锅,断粮已经一个多月了,这才来干这等龌龊事的。”西门无双无言,似在思索,反倒又是宇文少芜大声发问:
“那官府不管吗?朝廷不也该有赈灾粮?想必是你们撒谎!说实话”
“不敢、不敢……”边说眼中的无望更深了,又是杨大接着:
“原本是有救济赈灾粮的,可那根本就到不了我的手上。就是他们宁愿腾出一些,也按市场价卖,这我们哪儿买得起啊?眼下的办法就是熬过寒冬,待来年春耕风调雨顺,先还了那些地租才有活路啊”
西门无双似乎早猜到这样的结局,面色突然变得阴郁,不再言语,也似乎不用再听他们往下说,因为已经能猜得到要说些什么,也深信他们的话。转身上车时又交待了宇文少芜一句:
“去把车上准备的干粮给他们分些,走吧。”
“先生,这?唉!”伴随疑惑和叹息,和医女一样极不情愿到车后拿了东西,丢给那四个农夫。四人更是疑惑,待反应过来时,车马已启动上路,眼中含着泪下跪作揖道谢,西门无双从车门后小窗看到此景,依然若有所思。待拐过一个弯,宇文少芜的疑惑不解变成了问题脱口而出:
“先生……”
“少芜,我知道你要问什么。四海无闲田,可为何这些百姓还落得如此境地?人在饥寒交迫时所做的选择并非是他们心中所愿,这是我不与他们计较的原因;让你出手但不伤及性命,这是原则,否则容易让他们的无奈变成习惯,滋长邪心,忘了务农本份。”
“先生教诲的是,是少芜鲁莽了。”
“试想,如若百姓衣食无忧、安居乐业,有谁愿意背着妻子来行这等匪盗之事?纵观眼下时局,土地兼并之风盛起,各级官吏无不贪墨腐化。问题在民间,根因却在朝廷,治了那几个被逼为盗的灾民,别说治本,连治标都难以起效。”
宇文少芜不再多言,也不知道他是否听得懂。倒是医女文静,上车后不停挑旺小碳炉,不时又握握西门无双的手,深怕其方才下车着寒,伤了身体。西门无双对着她笑笑,调皮举起右手竖起大姆指,医女文静也学着举双手竖大姆指微笑回应,可能真是难得见到自家阁主笑的缘故吧。西门无双对着车外提高声音:“少芜,文静比你看得开。”
驾车的宇文少芜听到后不好意思低头笑笑。
千里冰封,皇宫内欣赏的美景却在有些地方变成了百姓的灾难,正如西门无双所言,大晋近些年内忧外患渐起,只是居庙堂之内,中央集权制注定了权力塔尖者无法知晓各地实情,呈上的实情和下拨的钱粮谬误百出,不查实情如何能精确了解民情?而这些上传与下达多都与几位皇子有关。
依大晋制,七日一小朝,半月一大朝,平日皇帝有特别要事号集上朝除外,皆会事先由内待监诏达。朝于太极殿,文武百官与三位参政皇子卯时初集中,卯时末皇帝至而开始上朝。文武百官不分立,皆整齐成方形站立,三位皇子分立于前。由此便可看出晋帝改制以来力在促成文武凝聚的用心,十五日,恰逢大朝。
待一切礼仪毕。内待监掌印太监总管陈冉照例大声宣报:有本上奏!
“微臣有事上奏”
应声的是户部尚书李玄思,字经纬,由太子提拔,是为太子左膀右臂。一直也打理户部得当,太子更是誉其为能臣。
“启奏陛下,小寒已过,大寒将至。据近日各州奏报,今年北方泰、永、通、廊等四州雪灾甚重,户部商议奏请朝廷拨银一百万两赈灾,以助灾民安度寒冬,彰显皇恩浩大。”
奏报完毕,未见晋帝立即回复,眯眼单目先扫了一下太子,再扫明王成王。
“户部的奏折朕已经看了,《孟子》有云‘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苦了谁也不苦了百姓啊!经纬啊,你所奏之事朕准了,退朝后具体事宜与太子商议协办。”
“谢陛下!”奏毕退归原位。“儿臣遵旨”太子附言。此时成王与明王眉目相传,同样一事,到太子手上是好事,可到了他们手便会变成坏事。缘由便是李玄思是太子的人,太子来做有利可图,成王明王来做费力不讨好,这下他们终于松了口气。
兵部尚书沈宇,字方略,此时见时机到跟着进奏:
“启奏陛下,甘州传来军报,西境夜秦、月星、大渝三国有异动,尤其以月星国为最甚,甘兴将军上书请朝廷增拨二百万两军饷,以作加固城防、增补兵械及招募兵马所用”
晋帝此次边听边用余光探视成王反应,待奏报毕:
“甘兴这几年替朕守着西境,确实劳苦功高。甘州乃我大晋最大州郡,地广人稀,物资匮乏,又近邻三个虎狼之国,特别大渝国,国土虽小,近些年却崛起迅速。”同样未给确切答复,正视成王:“建佶,此事你怎么看?”
“回父皇,儿臣以为,国不可一日无防。西境三国中,与夜秦、月星两国边境自有高原作天然屏障,无需多虑。倒是与大渝国边境不可不防,三处边防来看,与最强之国边防却最弱,故而儿臣恳请父皇准甘兴将军之所请,拨资固防。”
“嗯,分析偏僻入理,朕让你们三个一起上朝议政,你有进益,朕也准了,事后同方略一同理办。”
“儿臣遵旨”“微臣领旨”。成王与沈宇同声谢恩,下退。
既是各自有本,接下来应当是到明王了。晋帝见明王欲言又止,不好为难,毕竟手心手背皆是肉,下意识里想起明王难言之隐便在于刑部,月初三案现仍未见京兆尹府有详细奏折上报,想必是有了为难之处,便替自己这个小儿子解些围,避重就轻:
“工部没事上报吗?”
“回禀陛下,江南几州今年虽旱灾水灾频发,但也未影响丰收。所以微臣以为功劳皆在陛下去年之远见,百姓才得以享兴修水利之福。同理,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北方黄河来年也需加固洪堤,确保北方丰收以充实国库,让北方百姓共享皇恩。”
晋帝点头,发出一声“嗯”字以示肯定。接着道:“拟好方略,内阁商议,报内待监审批”。再看明王颜色稍缓。
“王之徐来了没有啊?”
话音刚落,明王脸色又阴转多云,想来接下来便是难堪场景了。“回禀陛下,臣在。”
“月初三案进展如何?”
“微臣已尽全力详查,进展顺利。”
“嗯”这次肯定力度不如工部:“待案情查实,呈详细奏报给朕一份。”
“微臣遵旨。”
退下的王之徐暗自揣摩,此次为何龙颜改观?想必刑部是这个小皇子管辖机构,当初不知为何三案加身的用意现在明白了,明为加重,实为减轻,到时候皇帝为了自己这个最小儿子,即便不能交差,想必也不会给自己多大责备,也后悔自己去找了太子。太子已明白言外之意,成王也明白弦外之音,此时要是明王知道自己去找了太子,太子顺应圣意不保自己,自己便是两方不顾了。内心苦言“失策呀!”
再各部政议大小事后退朝,晋帝往德馨殿,三位皇子皆尾随请安,王之徐再不敢异动,径直回府。回殿宫廊上:
“陈冉,方才你也看见了,建祐脸色不好看呐!”
“回陛下,请恕奴才愚钝,未曾注意到。”
“哼!你走神了?啊?算了,问你也白问。朕原本便没指望王之徐查出个什么来,除了残尸案,其余两案皆非他职责,朕用意:只要残尸案他能交差即可,其余朕不会追究他,考虑的不就是建祐吗?”
“陛下圣明。”
“方才上朝不好问,王之徐走了吗?”
“回陛下,好像下朝便直接回府了。”
“嗯。待会三个孩子会来请安,朕真希望他们与这些案子无关。你看着吧!谁帮王之徐说话求情,谁就有嫌疑。”交谈间,已至殿内,皇后及各妃嫔准时送来吃食。
桌上摆好了鲜果汤、糕点、东坡肉、小吃等一干食品,晋帝坐定,一见那碗冒着热气的鲜果汤有些动容,好似知道是谁做的一般,直接拿起便喝了起来:
“味道还是没变,萧妃近来好吗?朕很久没去看她了。”
这是禁忌,陈冉何等老练!萧妃乃庄王武建德生母,所谓‘伴君如伴虎’,回答稍有不当触怒龙颜,个中危险岂能不知?
“回陛下,要不午休后去明月宫吧?”
“唉!”难见晋帝一声长叹,面色悲恸,可也还是喝完了那碗汤,静坐一言不发,也不答语,吓得陈冉一旁心惊,不知如何是好。好在一太监来报,称三位皇子殿外候旨求见请安,被陈冉用眼色止住退下,过了片刻晋帝才回过神来:“哦,是建昰他们来了,宣吧!”
三人入殿跪拜行礼,齐声:“儿臣给父皇请安!”
“都起来吧!来,想来一早上朝,你们也没吃东西吧。陈冉,把这些东西给他们三兄弟每人分点。”
“是,陛下。”招手示意两个太监一同上来将案桌上的食物分予三人填腹,“谢父皇!”
“嗯,这些都是你们母后母妃做的,一起尝尝,待会议事后各自回去请安吧。”
太子:“父皇,近来天气寒冷,父皇保重龙体啊!”
“父皇知道你们孝顺”转头却看明王:“建祐,父皇见你心神不宁,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啊?”
“回父皇,儿臣自责,没能替父皇分忧。”
“人贵自知,父皇不责备你。你上朝参政时日不长,平日有时间多向两位长兄请教,知道吗?”
“儿臣谨遵父皇教诲。”言毕也向两位长兄行礼:“还望两位兄长多多指教!”
“嗯。方才朝堂上也说了,户部、兵部、工部的奏请朕是准了,可现如今国库不充裕,你们要真孝顺就得替父皇解忧,所请钱粮朕叫陈冉给你们一定数额,其余自己想办法,能做到吗?”
三人齐声应答:“儿臣遵旨!”
“这天底下,再大再难之事都得是人去做,招贤纳士,这样你们做起事来就得心应手些。凡事为之则难变易,不为则易变难。这一点,建佶建祐你们应该跟建昰多学学”
太子多虑,以为晋帝有言外之意,立马解释:
“父皇,普天之下,率土之滨,王土王臣皆受父皇恩泽,儿臣招揽也是为父皇分忧,万不敢私下结社。”
“你也多虑了,父皇也没责备你的意思。相反,遇见能人贤士,更应礼待才是。你是储君,日后得有文武之才辅佐才行。”
“是儿臣愚钝了。”
“你留下,建佶建祐去向你们的母妃请安去吧。”
请安礼毕退出,成王明王出德馨殿,共同往后宫去了。
“建昰,知道当初父皇给你取名,其中‘昰’字是何用意?”晋帝忙碌大半日,有些倦意,陈冉见状绕到其后为其捶肩。
“回父皇,《说文解字》中‘昰’字意为‘直’,父皇希望儿臣做个直人”
“你能记住便好,不过那只是父皇的用意,希望对父皇不要有所隐瞒。但作为东宫之主,没点手段,将来也难以驾驭文武,对他人可欺,可对父皇得直,嗯?”
“儿臣谨记在心”
“所谓修仙术呢父皇也略有耳闻,不过其真假利弊不得而知,最近有在炼丹服药吗?”
“回父皇,有在练,但、但儿臣只是好奇而已,未敢服用。”
晋帝瞟来疑惑眼神,试想如此热衷,怎会不用?想想又道:
“罢了,那是你自己喜好,切记不可玩物丧志、荒废朝政。”
“谢父皇教诲!”
太子出,陈冉:“陛下劳累半天了,午休是去……?”
“不用了,就在这休息吧”。会意后,陈冉吩咐几个太监将暖阁收拾好,焚香加炭,放帘关窗,留一太监在暖阁大门守住,确保门缝半开以通气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