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龙旗是吧,明天分数就下来了,大家十点半统一在教师院班主任楼下集合,别迟到了!哦,自己有个准备哈,反正大家都很清楚,虽然是中考,但很多人的人生拐点就是这里了,祝你好运!”
我从嘴里拔出牙刷,说了一声谢谢,挂断diàn huà,然后整个人傻傻地盯住了镜子里头发蓬松的自己。
要不是班长来电,我可能已经在假期里遗忘了时间。现在才明白,原来初中都已经毕业了,所谓的人生拐点会不会也发生在十六岁的自己身上呢?
想到经常游离在校门口叼着烟的社会小青年,他们经常也吃不饱饭,要吃上一顿饱饭还得帮人打架,强者有面子可弱者不但要背负衰的名声还要付出血的代价,而以后的人生也会成为派出所的常客——我突然哆嗦。
绝不能像他们那样惨!这个拐点千万别落在我身上!
莫名其妙的,我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惶恐不安。难道这就是不详的预兆?
“喂?龙崽,干嘛呢,好了没!我都等了老半天了!”
我突然清醒过来,才想起自己占用了洗手间,爸在外面等急了。我赶紧收拾好,打开门,爸看见我阴沉的脸,问道:“怎么了?”又压低声音,一脸邪笑问我,“梦遗?”
“爸你说什呢!”
爸穿着棕色大马裤,白色背心,方框大眼镜架在深沉的国字脸上,一双机敏的眼睛盯着我,试图自己找到dá àn:“那是怎么回事?叫你也不应,还阴沉着脸,这大清早的谁惹你了!你可是赖床的,别让你妈看见你这张脸,否则我也得挨骂!”
“知道了!”
爸掀开拦在路中央的我,迫不及待钻进卫生间里。我刚走到客厅经听见妈在叫我,我赶紧应了一声。
妈的声音才从厨房传来:“洗手了赶快过来吃早餐!等下我还要去趟居委会!”
“又是居委会?你可真惨,做基层累如牛马,有功是上面的,有成绩能在镜头里露脸的也是上面的,你这是何必呢?”
“你闭嘴!小孩子不该你管的别瞎说!这是政治,政治你懂不懂?”
“我怎么不懂了,我政治不是考了全班第一吗?”
“你那也叫懂?你那是死记硬背,叫口号!”
妈已经准备好了早餐,除了整天工作和伺候我和艺术家老爸,基本没有空闲时间。这不,忙活了一早晨现在才有功夫到客厅取杯水喝。
我一屁股坐在沙发上说:“妈,不是我说你,你看居委会那张主任,他什么时候准点上班了,哪件事他亲自出马了!你倒好,天天帮人家解决什么家庭纠纷什么栽树权过路权经营权,人家说谢谢了吗,弄好了跟你没关系,弄不好——像前天,人家来门上泼油漆写着‘全家死绝’!可你一件事也不会推,全往自己身上揽,上班还那么积极!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我话刚说完就发现妈脸都绿了,取下身上的围裙揉成一团就朝我砸来,我拔腿就跑,一溜烟钻进卧室反锁起来。侧耳一听,追过来的妈还在门口骂骂咧咧:“整天屁事不干还管我的闲事,真是吃饱了撑着!我整天伺候你爷俩容易吗我,到头来还说我不是!你以为我愿意!”
“妈!你不是愿意,是乐意!”
我刚说完,妈就用她那高跟鞋踢我门:“你给我出来,看我今天不给你点颜色看看!”
“爸!爸!妈要拆门了!妈要拆门了!”
很快我就听到爸累炸的声音传来:“干什么!这道门我花了八千块,你要是给我弄坏了,得赔!”
“赔?自家的东西还要赔?”
“怎么不赔,这是我买的,你要是踢坏了你得给我买个一摸一样的来!”
“我要是不陪呢!”
“那我也得上居委会找领导评评理!”
“哎——我说你个龙兆年,我教育儿子关你什么事,你不是只管画画从来不管这些乌七八糟的事吗?今天这是怎么了,全寻我开心是不是?”
“什么怎么了!我可没管,我是心疼我这道门!”
“好你个破门!”妈刚说完,我就听到耳膜震得破响,感情她又赌气踢了几脚。
“好了好了!大清早的你别和他一般见识了!”
“哼!你们俩大老爷们就只会欺负我一个女人,我成天忙里忙外为了什么,这小子竟然数落我,还有你——自己家的门,还说弄坏了叫我赔,你把我当外人是不是?龙兆年,你很有钱吗?你就不是会画几幅画吗,有什么了不起,连个门你都要弄个几千块的,还是几块破木头,人家农村搭茅坑的板都比你这光亮!你是哪根艺术神经阻塞了吧你!”
妈这一通骂完爸也不吭气了,妈也就此作罢走了。
几分钟后,爸敲了敲我门,鬼鬼祟祟小声说:“喂,小子,你能不能给我安分点!大清早的你捅什么马蜂窝!”
“我不就那么随口一说嘛!”
“哎哟!我的小祖宗!咱们家谁都可以随口一说,就你不行!”
我还得堵住门,说不定他们夫妻俩早串通好了呢,来招引蛇出洞那可是倒了血霉:“为什么?”
“你从小到大那嘴那德行根本就是——我都形容不出来!总之吧,你比那孙猴子还厉害!你妈早晚被你闹出病来!”
“至于吗?”
我爸总喜欢来这套,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一个来硬的一个来软的。以前没少着他俩的道儿,打人的是妈哄好我的却是爸,下命令的妈,提意见的是爸。不过他俩也有合作的时候,就是我在外面干了坏事不敢回来,爸就使出各种手段把我骗回家,结果回家就是妈的一顿暴揍,完了我爸还无辜地来道歉说根本拦不住。
所以,妈的话可以全信,爸的话只能信一半。
爸在这时候有装起了好人,一如往常还是调解家庭矛盾:“你是不知道。工作上的事,你妈也很无奈,再说他们那行业理解程度不一样,你就别瞎搀和了,免得她堵心,明早你还吃她做的饭不是!惹恼了她,你我都要饿肚子!”
“好了我不说了!”
“赶快出来吃早餐吧!”
“妈还在吗?”
“早回厨房了!不然我还敢跟你说这些!”
我这才打开门,发现爸的嘴上还有刮胡须用的膏体,示意爸不雅,他才赶紧擦了。
我妈就是一个居委会的小职员,做的就是吃力不讨好的事,但我妈善良朴实诚恳,不然我爸也不会找她了。我爸呢是个画家,人长得就那样吧,但才艺确实很牛,也是省里书画协会的会员,名头很多上至国家国际都有名号,出镜率上报率很高。不像我妈,一年到头没听人说自己一句好话,更没有什么媒体专访,要是有那可就糟糕了。
我的家庭背景就这么样,可是我没有继承我妈的优点也没继承我爸的才华,当然财产的事还很早,可以略过。说句自我安慰的话,我出生在一个既有政治涵养又有艺术气息的家庭,说句难听的,我只不过是条蛀虫。
可班长这小子也太损了吧!明知道我成绩不好还要在这个节骨眼上泼冷水,八成是想看我笑话!哎算了!谁叫我临近期末还揭他的短列出罪状十八条不仅让他吐出了云里雾里的班费还让他在最后两个周被削职呢!
早餐期间,三个人围桌而坐,谁也不说一句话。妈肯定还生我的气,爸也不敢轻易发话。我看到大家都在各吃各的,这气氛倒是冷清到极致,我自然是不习惯的,准备从爸找突破口。
“爸,你今天有什么安排?”
爸啃了一口玉米棒子,神气地说:“去趟协会,听说bj有个书画家要过来,说是个大师。”
“哎——爸,要不你帮我蹭个他的墨宝回来,说不定十年八年后他牛气了,我某日落魄了往台上一卖那也能起死回生一次不是!”
“丢人现眼!”妈抄起筷子就毫不客气朝我手臂打来,“丢人现眼!你就这点出息!”
爸实在看不下去,马上一脸严肃制止:“我说沈半天,你还真有牢头的天分!人一起床你就开始修理,现在还不想停!”
“就是嘛!”我见爸撑腰,赶紧演绎一出楚楚可怜,“妈,你怎么老打我啊,我难道不是您亲生的?”
“不是!”妈气得一脸青灰,“捡的!我沈半天有你这个儿子真是心脏的寿命都减少十年!”
“妈,不能够啊!您大清早的干嘛诅咒自己啊!”
“你——”
“行了行了!好好吃顿早餐偏搞得像个七十六号!”妈气得几乎咬牙切齿,好在爸马上圆场。
妈依旧不服:“我说龙兆年你真别太把自己当成艺术大家!你们那些东西我上次开会看了,全挂在会议室,一个月换一批,我可没看出来艺术价值所在,不过在外面价值应该不菲吧?”
爸一脸不快:“你懂什么艺术!”
妈也不一依,白了爸一眼:“今天我不给你们吃的,我看你还艺术不艺术!你还是多花点时间管管你宝贝儿子!这才是家庭的艺术。”
爸还真担心自己盘子里的玉米棒没了,豆浆也没了,这全都没了还真没法出门,赶紧闭了嘴。
其实我也怕。那可不是早晚餐的问题!
可这事明天就成了铁板订钉的事,我要再不探探我妈的口风,恐怕后面不好应对啊。
煎熬了半天,我才艰难地咽下一口馒头问道:“妈,如果我明天没考上怎么办?”
“啥?“妈几乎再次抄起筷子就要打我,“连个高中你都考不上——直接下乡去做9526好了?”
爸眼听到这串数字,眼珠子都快愣了出来,还一脸认真傻不拉几地问道:“沈半天,什么是9526?”
“看过《唐伯虎点秋香》没?”妈埋汰了爸一眼,平静地瞅着我说,“里面的9527是个捡狗屎的,你比他高一级,9526——扫马屎的!”
爸噗嗤一声差点笑喷,我却不服:那不是画圣唐伯虎吗?我偶像啊!
可我哪敢在她面前说出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