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若之前的一切都可以说是在正常范围之内,但接下来发生的事,已经绝不能用正常两个字来解释了。因为就一眨眼的时间里,那破烂的凉棚、简陋的茅屋,煮着沸水的大锅,连同那个老丈,竟一同消失不见了……
诡异!
阴冷!
只一看到这里,而且也来不及去想这究竟是为什么,商白意识深处的本能就催促他立即逃离,好像只要再晚一秒,就会葬身于此一般。
于是他以平生最快的速度和反应运起轻功,甚至不到一个眨眼的时间,就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远离了这一片林野。
幸得他根本没有打算喝下那碗水……重新回到大道上的商白稍稍平复了一下气息,重新捋了一遍整件事所有的疑点。
破烂凉棚、一间茅屋、独自留家卖水。
若那老人说的是真话、毫无夸大,山上有土匪,且土匪真是因为他的大儿子有出息、二儿子勤劳能干力气大,才没有找上麻烦来,那么以上的三个特征就都值得怀疑。
而他心中一有想法,那老头就能自然地把话头扯到他怀疑的点上,做出相应的解释,看似不着痕迹,但一次可能是真,两次可能是真,三次就显得假。
当他怀疑为什么土匪那么猖獗,一个老人还能安然卖水过活的时候,对方看似自然地从“同情别人的惨”,过渡到“自己为何能如此”。当他注意到这里过于空荡、显得过于贫穷了些,对方扯出了“性情大变”的白眼狼小儿子。当他揣测那些“江湖朋友”为什么一个都不在的时候,对方注意到他动都没动的碗,态度转变,以退为进堵住自己更多的lòu dòng。
简直是越想越觉得可疑,有太多的迹象暗示对方可能在说谎了。
至于之后的变化……他的心中忽然闪过一个可能的念头:这里僻静、多草木,会不会连接着镜面世界?
然而他自己就很快否决了这个可能,因为他不可能好运到随意就能走进背面世界,要不然从前怎么没有这种经历?
经此一事之后,他倒也不再捡近往山林野道里去了,而是选择去官道,宁愿绕远一些,求个安稳,毕竟这条道是被人们踩实了的。只是这样一来,在天色彻底暗沉下来之前,他就别想摸到任何一点城镇的影子了。
还是应该有一个代步工具的,商白皱着眉头,在官道上施展轻功,效果根本比不上在林子里。
不过官道上总会有些行人,这意味着他很容易就能遇到车队或者行者,然后“借个路”。这么一想,再加之内力深厚,他便脚下不停,仍然快如鬼魅一般向前起落。
官道出奇的寂静,一路上,半个人影都没有看到。
就在他越来越感觉奇怪的时候,忽然,耳朵里传来隐约的声响,过了一会儿,渐渐能听清楚哒哒的马蹄声。
他放下心来,继续前行,运目前眺,一个清瘦的背影就出现在他视野正中,骑一匹杂色马,马背上系着个很大的包裹。
商白看着他,打算shā rén越货。
这是很常用的做法,方便,快捷,有效。
于是没有来得及发出丝毫的声音,这个倒霉蛋只惊讶地回头,眼中的怨毒之色都没有彻底形成,就掉了脑袋,从马上摔下来。那杂色马受了惊,嘶叫着跑得更急更快。
它哪里跑得过商白?只是一顿,背上就稳稳当当坐了一个人。
这畜生一生中还没受过这样的惊吓,整个马生都遭到了怀疑,撒开蹄子往死里加速,居然有几分千里马的架势,勉强令商白满意。他控住缰绳,顺着官道一路飞奔。
在他之前的记忆中,官道的尽头就是天水城了,穿过天水城,就算是进入到了嵋州。
一人一马速度前行,将之前发生的小插曲抛在脑后。
没有谁注意到,那倒下的无头尸体忽然遍体发出红色微光,滚到一边的头颅没有瞑目,一道金气自开始翻白的眼睛中一闪飞出。
那边,又经过一整夜的奔行,商白停在了天水城的守卫面前。
他总感觉刚才的路程好像比记忆里长了不少,不过也可能是主观因素,他暂时没有深究。
刚得来没多久的马已经跑死在半路,接下来的路程都是他自己过来,此时内力也已有些不济,既需要时间休息,也需要时间恢复。
那包裹里头装着肉干、磨饼,许多的银钱,还有一些衣服,他嫌累赘,只装走了银钱,现在正好用来应付守卫。
天水城的入城费不贵,只要三个铜子,他进去后,先就找到一个客栈,要了一个房间休息。
客栈自然不算大,但来吃饭的还算多,二楼几个房间齐排着,没有那些酒楼所谓的“天地人三字九号”的规格。
商白也不打算久住,只待他简单休整一下,就可以退房离开。
小二热情地端来一个白碗,上来问他:“老板娘看客官一个人风尘仆仆,赶巧她又刚命人做了点肉粥,遣我来问问客官用不用来点?”
“不用。”
被他这么冷淡地一呛,那眉清目秀的小伙子赶紧讪讪赔了个笑,不过很快又恢复到之前的模样,笑着说:“客官慢慢休息,要有啥事儿尽管拉铃儿,随叫随到。”
这便轻手轻脚下去了。
商白没有理会,直接盘腿坐到了床上。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何况是本就谨慎警惕的人,他现在对别人给的吃食的排斥已经超越了以往,达到一个新的峰值。小二离开之后,他就立刻开始恢复内力,一呼一吸间,很快进入了深层次的休眠调整之中。
这个过程中,没有人可以打扰到他。
中午,老板娘亲自接待了下来退房的青年,眼神放肆、表情惋惜,且目光十分灼热地黏在他身上每一处,直到对方转出彻底看不见了,才恋恋不舍地收回。
“那小伙儿生得真俊,”她感叹道,“镐京的皇子王孙也长不成那样儿,哪个贵公子能有他一半儿感觉?小十六,你要能长得像老娘多一点,那就谢天谢地了。”
小二从后面的伙房出来,站在她旁边,脸色不太好看,但也没说什么,就静静地呆在那。
那老板娘哼了一声,把他拉过来:“小十六,你是不是后悔了?”
小伙子答:“没有。”
老板娘睃了他一眼,低头一笑:“量你也不敢。回去?不是被打死,就是一辈子囚禁,没点儿新意,万没这里逍遥快活……”
“是,是。”他附和着,目光却移到更远的地方,他越发地感觉到,自己已经不耐烦和她待在一处了。
“客人在招手,我先去了。”
“嗯,把甜皮乳鸭推出去卖了。”女人点了点头。她还在回忆那个青年的样子,想着只可惜不知道姓名,不然还能念着久一些。
商白完全不知道他走后发生了什么,这个小二和老板娘也根本没有给他留下印象,此时此刻,他正往天水城的北城门赶去。
从城南到城北,还是有段距离,要是单走过去,怕是到了晚上,才能摸到城门。
这城中人不算少也不算多,为了不耽搁时间,他放弃了买马的打算,一出客栈便以高妙的轻功穿越屋舍和高楼。轻如流云、快若疾风,一时竟没有谁注意到他。
饶是如此,他还是过了好一会儿,才看到北城门的影子。
“多久来的?”那守卫的没等他靠近就横过长矛,将他拦下。
“上午。”商白看了他一眼,半点杀气也没露。
“下午就要出城?往哪里去?”对方例行公事,丝毫也不觉得这个年轻人危险,反而因为对方细皮嫩肉的,起了些底层人特有的不满心思。
这回商白没有回话了,他拿出银子。
守卫的眼前一亮,手上一动,嘴却不停:“早说嘛,省的我问,出去吧。”
青年从善如流,跟在前面几个出城的行人身后,重新走上官道,不时打量一下四周。
对,他在看,有没有人骑马,有没有车队,可以给他“借个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