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不论是虚衍君还是云湘君,都为之一怔。
最为讶然的当是仇秋痕,因为他从没有见过这样的商白。在他看来,对方一直都很冷淡,识时务,不多问也不多说,性格可以算是很单调、很好把握的。突然这样变化,倒显得很不自然了。
但不论如何想,他面上不露其余的情绪,只是很快地反应过来,用平常的态度道:“不过?不过我现在得走城主府一趟,你要实在想,跟上也可以,若不,就在这边待着等几日。”说罢,他看向虚衍君。
对方的目光烁然不定。
仇秋痕心里明白,经由他的引导,虚衍一定会想办法打消玄河子收徒的想法的,虽然这很可能不会有太大的效果,但也足够他从中转寰。
毕竟作为一宗之主却不是玄河子的真传,这说出去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若是对方一直不收真传那倒没什么,可人家现在已经开始收了。二来,玄河子最近收的那几个真传,给虚衍带来的压力已经足够大,自然是能减少一个算一个,哪怕可能只是个怀疑对象,也不例外……想到这里,他彻底放下心来,转身御风而起,跃行离开。
至于商白,他当然不会跟着仇秋痕一起走,他对这方世界的疑惑还有太多没有得到解决,今天有机会,自是要弄清楚的。
只见青年面上笑容加深,眉眼舒展,朝向虚衍君道:“多谢。”
虚衍君看着仇秋痕的背影,承了这句不知是真心,还是有别样意味的道谢,回过身来正要说话,却听得一旁的云湘君已经柔声道:“心魔本就是道途大忌,何况这于我们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你是道天宗的客人,互帮互助,这是应该的。”
他不由侧目看向她,只见她面上虽犹带几分冷清,但目光却柔和,语调也越加轻缓:“你应是第一回进我们道天宗罢?正好,我们这儿前几天下到各地去测灵,今日有批新人到了,还没游山,你跟他们一起么?”
虽然心里觉得她的举动有些反常,但听到这里,他也没心思多管,暂且把这个疑惑放在一边,不待她继续说完,便出言打断道:“跟着他们有什么意思?你我无事在身,倒可以带他一程。这样,道天宗近来常与外间相往来,带回来许多野史杂记,我看其中不乏有趣的,堪与人解闷,你可愿去那书阁一观?而且,那边正有浴房,也好整理一番。”
跟随新人那可不成,走明心峰一趟?他心里想着,那不很可能就被收为弟子了么,还是书阁里面最保险。而且那些野史杂记也没什么重要的,真正有价值的全部存寄在玉简中,通通被打上六层及以上禁制,唯有凭他放在新人识海里的精神烙印才能打开,他完全没有什么要担心的。
而对于商白来说,这简直再好不过了,他自然不会拒绝,脸上淡下去的笑弧再次加深,道:“那便麻烦了。”
……
城主府上,气氛正好。
肖谨乐呵呵地令自家养女肖思思过来:“思思,去,把放在库里的金丝楠木盒拿过来。”然后他指了指肖业,道:“仇先生,我这孽子可得好好谢谢您嘞!”
仇秋痕面上却冷淡着,只嗯了一声,就再没有别的表示。
“仇先生,可是觉得冷清了些?这样,”肖谨察觉到这一点,转头向一旁的家仆吩咐道:“你们马上到聚福楼去带一桌好酒菜,其中菜一定要有‘八珍八彩十六味’,‘烧龙爪’和‘玉狐捧心’,酒只要‘君子佳人’,或者‘瑶台月下’,快去!”
接着,他又侧向另一边两个女婢:“你们去把后院的人叫过来,记得,这次阿蛮和玥儿两个都来,让她们别耽搁久了……”
“肖——”仇秋痕兀然打断道,“城主。”
“没什么,别紧张。”他单手支起头,“比起这些,我更感兴趣的是上回来的时候,嗯?”
此言一出,整个厅堂一时凝固。
不过肖谨很快就镇定下来,对那两个没敢动作的婢女使了个眼刀,低声道:“还不快去?”然后仿佛变脸一般地,他转过来,脸上堆笑,“仇先生,您指的是什么事儿?我这儿,唉,有点儿乱,一时没想起来?”
他的脊椎一阵发僵,心思百转,暗道上回那都是什么事儿啊,他自己都没弄明白。儿子那里根本问不出半个字来,而且,不都说揭过了么,怎么现在又提起来?
当然,那仇秋痕自是明白这事的前因后果的,而且他能肯定,这种事肖业不会说给肖谨听,所以如今才会把这旧事重新提起,没有别的目的,只是想要玉髓花而已。
他可不管这肖谨后背僵不僵,自道:“哦,就是关于我的剑侍,到底是怎么和少城主结怨,又怎么发展成生死之仇的事。”
那边,肖业身子一颤,显然情绪比肖谨还要激动些,就差没站起来指着对方的鼻子大吼一句“老子被他抹脖子了这事换你能原谅不”……但是他忍住了,在进道天宗之前,他得忍好了忍过劲了,不然别说什么报仇,估计现在就被得捏死。
而肖谨自是什么也答不出来,总不能就按儿子的解释说是演的吧,所以他只能赔着笑,连声道“误会误会”,试图可以打个哈哈就过去了。
但这简直就是妄想,仇秋痕哪里会放过他,嘴角一勾,便似笑非笑道:“看来城主是不走‘大路’想走‘小路’咯?可以,”他说着,点了点头,“听说前不久,你们得了玉髓花……在哪里?”
闻言,肖谨一怔,看向自家儿子,道:“是有这事儿,但此物于我们无用,今早我已令业儿拿去拍卖行放着了,就看有没有饲养寒蛇的修者需要,好卖个好价钱。怎么,仇先生您也?”
仇秋痕嗯了一声,道:“你拿得出来,我也就不追究,至于拿不出来么……你我认识也久了,想来你心里也算清楚,不用我多说。”
“好说,好说。”肖谨面上一苦,这玉髓花同时还受女修喜欢,他可不敢再耽搁,免得叫人给买走。同时,他也趁机把自家儿子支走:“业儿,快,再去那珍玩阁一趟,把那玉髓花带过来。”
肖业看得出来此时事态紧张,心下不由有些感动,暗道这老爹还真是把他当宝对待,可惜他并非那个“肖业”,如此一来,倒真对他不起。
但是他也没有什么别的表示,只应了一声,便往门外边走去。
不料,他刚走了不到一会儿,那肖思思便拿了xiāng zǐ进来,甜笑道:“阿爹,我来了。”
肖谨捏了捏袖子,这个xiāng zǐ里装的东西,全是从九节蝎身上取下来的好材料,他本想拿来与对方套近乎,现如今看来,倒只能作赔罪用了。
但想是这么想,他还是快步上前去把xiāng zǐ接过来,转头便对仇秋痕笑道:“仇先生,这里头是我一点心意,都是好东西,还望您收下试手。上回的事儿真是误会一场,那个……剑,剑一,啊,对就是叫剑一的,下回他要还来,我一定给他赔不是。我已经教训过业儿了,孩子正是不懂事儿的时候,想来您大人有大量,必不会与他计较……”
他一边说,一边将xiāng zǐ打开,露出里面摆得整齐的瓶瓶罐罐。
然而仇秋痕不置可否,只看了一眼,便道:“先放着罢。”
闻言,肖谨心下又是一紧,毕竟在他看来,上回的确是自己理亏。为了不失去与流杀门的合作关系,也不影响与道天宗的友好关系,他连连点头,道:“是是,不知仇先生还有什么缺的,若是有任何需要,这府里的东西,但凡看上哪一个,尽管开口就是。”
仇秋痕没说话,忽然,他侧首往门外瞧去。
在那边,有一阵裙裾曳地的声音,若有若无且窸窸窣窣地,伴着女儿家轻曼的碎叶步子,传进房里来。不过一会儿功夫,这声音就越来越清晰,然后又过了几息,十多个年少女郎窈窕的身形便出现在门外了。
肖谨转过脸来,他的目光在这群人里,只一下就落到了一身蓝白渐色褶裳的少女身上,这水月交融一样的清透之意,除了玥儿,不作他人想。
这下就好了,有歌舞缓和,气氛也不至于这么僵硬。只是那阿蛮怎么还没到?莫不是还记挂之前,仍是说有玥儿在就不来?他想到这里,轻轻咳了一下,道:“先生,府上艺伎中,属这个最出挑。她曾自编一舞,由此出名,此舞叫做‘声色’,应能入眼。”
“玥儿,近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