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3年的暑假,带着模糊的喜悦,妈妈带着我回四川大舅家玩,和我们一道走的还有母亲的一位同乡,她带了一个女儿。</p>
妈妈和这位年轻的婆婆提着大包小包,我们两个小孩抓着她们的衣角或者包裹,跟着如山如海的人群,挤上绿皮火车——应该是一列慢车,遇站即停的那种,从汉中出发。记得当时车上人很多,过道和厕所边都挤得水泄不通,有人甚至一连几个小时占着厕所。实在找不到座位,两个大人靠着xìng yùn急先锋们的座位,我们就挤在腿边。毕竟是小孩,经过一个多小时的奔波,在车上又是相对封闭,各种气味伴着迅速升温的热流绵绵不绝地熏来,很快,我就睡着了……</p>
等我睁开眼的时候,发现我竟然是蜷缩着躺在人家的座位底下,睡得倒是很舒服,这里真可谓是一个小孩的福地。很快,我又睡着了。</p>
当我被妈妈从睡梦中摇醒来,天色已是黑透。原来,安康到了,据说这里刚刚发过大水,不知淹死了多少人畜,损失了多少房屋和钱财。我们听了,也都不免有些莫名的担心。</p>
下了车,就知道,一切都是瞎担心。但是,急匆匆买了转去四川的火车票之后,我们还是得摸黑走过灯光微弱的地下通道,我们小孩当然是根本摸不着东南西北,就是被拽着一路跑,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小心脏怦怦乱跳。</p>
奇怪的是,我们走到了一个不知是哪里的一片漆黑的偏僻地方,前面是铁丝网。妈妈和婆婆看了看,好像说是,什么什么没办法了。然后,妈妈郑重地对我说:“一会儿到了检票口,你弯腰低头地过去哦!”</p>
检票口到了,灯光依旧昏暗。然而,这时偏偏没有了拥挤。妈妈按了一下我的肩膀,检票的阿姨让我先过,我低头就过,可是我被阿姨挡了回来。只听见阿姨毫不客气地向着两个大人说:“你们看,这都一米三了,过了杠杠了,补票!”我才意识到,原来竟然没有给我买票……</p>
补了票,妈妈就开始压着嗓门小声责怪我,说我怎么就不能(jiu,缩)到起,弓起背。我感觉妈妈的手指好像就要到我的头上来了,然而并没有。妈妈也没有再多说,一如往常。我们急急地上了开往达川的列车。</p>
在达川市下了车,又是黑咕隆咚的晚上,我们在一个两层的小楼前停下来。妈妈叫了几声人,就听到楼梯板咚咚咚直响,从楼上下来一个个子中等,身体健壮的中年男子。妈妈让我叫他“表哥”,原来他就是大舅舅的儿子,我的二表哥。可是,看起来,他怎么年龄跟我妈妈差不多呢。后来,我才知道:原来,大舅与妈妈是同父异母的兄妹,妈妈八岁的时候,亲生母亲就因种种委屈自尽离世了。自此,大舅与大舅母就如同父母一般照顾着妈妈和小舅。现在看来,这辈子恐怕也就与二表哥见了这一回面,而且印象模糊,只知道他是个公家人,有令人羡慕的铁饭碗。</p>
当晚,在表哥的安排下,我们就暂时在这里歇一晚上。进了房间,看着两层铁架床上白白的床单、白白的铺盖、白白的枕头……我有点儿茫然,我生平还没有见过这种白亮亮的、洁净的卧室。妈妈轻柔而又有点儿严肃地说:“这是你表哥单位上的集体宿舍,刚好有几个人不在,咱们就睡人家的床,要注意卫生哦,不能给你表哥添麻烦。”</p>
和妈妈一起洗了脚之后,我们就睡了。矇矇眬眬中,听到妈妈叫我起床,我睡眼惺忪地起来,三两下就穿好了。看看窗外,呀,天还没亮呢!妈妈从外面又进来时,轻声对我说:“得等一会儿了,那个红红,把屎在人家床上了,一大坨呢……,我得去帮忙收拾。”</p>
我在她们的门外等了一小会儿,忍不住也进去看个究竟。只见床上已经收拾干净,只是床单中央湿了一大坨,她们把床单扯下来放在盆里,七手八脚地忙着清洗。好在单人床床单很小,两个主妇麻利地三搓两揉就洗好了。当我们离开这里的时候,天还没有完全亮。</p>
不一会儿,我们坐上了公共qì chē。qì chē开到一条宽阔的大河边上停了下来,迎面从河上驶来了一艘大船,拖着宏亮的长声。妈妈说,这是轮船。我很好奇,轮船原来就是这个样子呀!只见轮船靠了过来,qì chē发动,爬上轮船。轮船载着qì chē向河对岸驶去。听着水的繁响,我兴奋地站了起来,看着窗外的一切。这船,这河,这浪花,这河边的高丘……都是那么的新鲜、有趣。虽然还是有点模糊不清,但已让我越来越激动,不知过了河又会是怎样的情景呢?</p>
到了对岸,qì chē爬上一道陡坡,走不多远,我们就到了终点站。天色依然是蒙蒙亮,我们步行前进。高一脚浅一脚地走过七弯八绕的大路,穿过一片片树林,听着大人们一路聊着天,时不时传来欢笑声,我一声不吭地走着。走了不知道多久,天色终于亮了。眼前豁然出现了和家乡一样的坡地和梯田,只是规模更大,庄稼长势更旺。</p>
沿着长坡上的田间小路斜斜地走下去,到了一条小溪边,只见几只大白鹅就在路边的沟里玩。见到婆婆和红红两人过沟,一只公鹅就大张着翅膀,伸直了脖子,向我们冲过来。她们两人已经跑过去了,大公鹅就转向了我,“哦(é)……!哦……!哦!哦!”这声音很严厉,迅速变得急促,妈妈叫道:“别怕,快跳过去!”我慌了,竟然不敢动了。妈妈见状,一手向公鹅左右晃了两晃行李包,另一只手一把把我拽上从大石头上往前一跳,一气跑上对岸高处。好在我长得瘦小,不然,妈妈恐怕就难以化解这个麻烦了。</p>
再走过一段长长的曲折的田间小路,太阳已经升得很高很高了!当我们走到一块洒满阳光的亮晃晃的大院子跟前,已经是满脸流汗,衣裤都湿了。妈妈带着我直奔这家的堂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