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杨守玉说妥,张敏毅依还有些茫然,跌跌撞撞的欲回家中,刚到大校门,见到邹鱼儿斜刺里冲出。表妹怎么还要出去?张敏毅又觉得怪哉,喊住了她追问:“邹鱼儿,你在哪里贪耍,深更半夜的,还要外出做啥子?”
边问,凑过鼻子去,闻闻她是否喝酒。
邹鱼儿嗅到他一身酒气,理直气壮地回答:“我不是耍,跟杨老师打商量,如何上街宣传抗日。”
“扯谎!”张敏毅才从正则校回屋来,并没有遇到她,杨守玉也没有提及,哪里肯相信,说:“捏到鼻子哄眼睛,告诉你,我才去找过杨教授,你没有在她的屋里。”
女孩子不上晚自习回家怎么会恁晚?
“噫!表哥,你跟杨老师约会了,还喝了酒,你们说到哪种程度了?”邹鱼儿举起双手,大拇指头碰触,俏皮地问:“作为一个吕字没得?”
吕字是两张嘴儿重叠。
“打胡乱说!”张敏毅斥骂她一句,紧接着追问:“不在杨教授那里,要到哪里去打裹搅,是不是正规场所?”上去扭她手臂,硬往水巷子拉。
抗战期间,难民流离失所,年青女子当歌女、出卖**,挣几个钱养家糊口。可是,大xiǎo jiě不能去那些地方,免得遭受无妄之灾。
张敏毅喝醉了,口无遮拦,自己表妹也是学生呀,怎么会去风月场所。
邹鱼儿扭着身体不依教:“表哥呀,尽往坏处设想,你还是不是我的表哥?”反要他说个一清二楚。
掰嘴之间,张敏毅把邹鱼儿扭送到家,走进了邹家大院。院里悄无声息的。张敏毅试探:“表妹儿,你愿意不愿意,把刺绣图送给八路军?”
邹鱼儿回答:“我愿意,表哥你敢送?”反倒问他。
“有何不敢?”张敏毅回答。
“不怕教育部撤职,抗战时期,饭碗不好找哟,还有rì běn飞机来轰炸,任他龟儿恶,任他龟儿凶……”邹鱼儿摇头晃脑的,大声地吼了起来,还要把歌词背下去。
“好了,好了。”张敏毅截住她话头教训:“吼得满屋人醒了,看你啷个跟太太去交待。”
邹鱼儿才住口,蹑手蹑脚绕过父母卧室,逡回自己的闺房,脱掉衣物睡下。
夜沉如水。
张敏毅送完人就走,回到自家堂屋里,往太师椅一倒,很快扯起了噗鼾。兀自在深睡里打着酒呃。张敏毅梦到了杨守玉,想跟她说句心里话,有些害羞,说了个你字就打住了。
璧山坝子的秋晨,总有些姗姗来迟,等到大雾散开,才渐次露出了房屋、街道,以及河流、稻田。秋天美极了,稻谷是金黄的,河流清沏见底,屋顶现出碧莹莹的玉灰色。
空寂的凤凰镇街道,被清洁工人打扫得纤尘不染,穿着软底鞋走过去,脚下闪悠悠的,像踩着一块地毯。
次日,张敏毅醒转,记不起把邹鱼儿送到何处,有些慌张,急匆匆赶到邹家,自称要赶早餐,坐到餐桌上,心头不住祈祷:邹鱼儿你快出来,莫等我着急。
在饭桌上,两表兄妹又碰了头。
邹鱼儿兴高采烈,告诉了表哥,说:“昨晚黑,在杨老师的寝室里头,我见到她才画的《扳罾》,画中人物很像表哥你吔,你晓不晓得的噻?”
张敏毅说:“我挨了教育部指责,反复思考,去找杨教授,帮忙说服吕校长赠画川军,画啥子扳罾,我看纯粹是闲得手痒,把我画出来幽默讽刺。”不好意思说自己醉酒进屋差点呕吐。
邹鱼儿不料表哥横不讲理,气得直顿脚,跳起来要夺筷子,非得说个青红皂白不可,问他:“昨天晚黑,你找杨老师去说聊斋,鬼鬼祟祟的,究竟要做啥子?”
张敏毅不予理睬,舀起菜稀饭,拈了一挟榨菜丝儿,往饭里搅合搅合,过后,端起碗匆忙刨几口,嫌有些烫,把碗沿触拢了嘴巴,旋转着吸了一圈。
邹鱼儿催促:“你找杨教授究竟有何贪图?”
姨侄儿半夜去找杨守玉?邹太太和二太太一听,眼对眼扭着看,认识迅速统一。
邹太太问:“敏毅,杨老师可是正派人,你要有心,白昼里尽可以接触,怎么弄到夜黑里摸过去了,有失风度,有失君子风度的呀!”说完,拿起毛巾,在嘴巴周围团转揩拭,抹了整圈儿,擦掉粘沾的稀饭粒儿。
“二姨你想错了!”张敏毅立即否认掉。
“啷个说错了?”邹太太瞪着邹鱼儿,跟即追问:“不是你表妹儿说的,你两个夜黑去约会了唢!对了,你好像都过了半夜,才送她回屋咯,么个又把你表妹在其中打裹搅?再啷个摆得长久,也不至于说到三更天噻。”
邹鱼儿装精作怪的,闷起脑壳刨饭,一声儿也不吭,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邹太太看出了,一筷子敲在邹鱼儿脑壳,责骂她:“就是你去打了岔,影响你表哥的好事,看我啷个收拾你!”
邹鱼儿捂着头顶,说“奶奶你啷个怪我了噻”,打算逃开,眼睛睃到张敏毅在笑,晓得上了大太太的当,话说不下去了,牛脾气更不能发作,拿眼睛向二太太求援。
二太太看几人装腔做势的,心痛自己女儿,佯劝道:“太太、表少爷切莫怄气,娃儿家家的,好比小猫小狗儿的噻,当不得真的,跟她们说不拢堆儿。”
这也是劝人唢?邹鱼儿怀疑了,不过,二太太向来温和,不会耍心眼。
二太太又说了:“不过,敏毅的婚事要紧,郎才女貌的嘞,真的把杨教授娶回了屋,那是几么几好的事情,我都好欢喜,大太太以为如何?”
这番话,说到邹太太心坎里头了,顿时眉开眼笑的,摘下右手一个玉圈,递给二太太,还说:“老二会说话,这玉圈赏你了,是老爷去cd买跟我的,和田玉品质,你再看看做工,雕的凤凰,眼睛就跟活的一样,值价得很了哟,拿去吧。”
二太太忙说:“谢谢太太。”喜滋滋地接过去,迅速套上手腕,偏来偏去的,在灯光下细细地打量。
邹鱼儿听到大吃一惊:这几娘母,当真打起杨教授的主意,要她做表哥的填房?
邹太太未得实底,继续盘问:“敏毅,你当真对杨教授,有那个续弦意思,要不要我去向吕校长提亲?”说过,把眼睛睁得老大,等待侄儿回答。
“莫!”张敏毅立即阻止:“我是个成年人,喜欢哪个,不喜欢哪个,自己会做主。现在是啥子时代,姨妈你还要包办婚姻唢,就不必多事了噻。”教育科长喜欢姑娘,还要长辈包办,直接成了封建余毒,变成陪都的大笑话。
“放屁!”邹太太不允许他攻讦长辈,骂一句,又出言劝说:“毅儿,你虽是接过媳妇的人,毕竟现在打单身。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有哪点不好,起码可以事先问清楚噻,就是杨老师愿意不愿意,也能够得个实信儿。”她又拈起半块泡盐蛋,放到侄儿碗里,给他增加些营养,好有充沛精力上班。
“姨妈!”张敏毅又羞又恼,晓得他们怕耽误自己,只好委婉地解释:“别个杨老师,还是个未婚女子,过去为她表哥守身如玉,表哥结婚了,她对吕校长很崇拜。”
杨守玉拒绝自己,张敏毅想不出个所以然,综合各种各类道听途说的新闻,也人云亦云的,以为跟吕凤子有关,心头虽然不信,拿来应付邹太太、二太太、张老爷几人,应该十分有效的。
但凡一个传言,都是旁人弄不明白的,于是任意地猜测,有弄假成真的,有偏听偏信的,有造谣攻击的,当事人听到,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把他们没得办法,追问得急了,轻轻还一句话:对不起,我是听说的,请你原谅。
当事者能把他们怎样?
“啥子?”邹鱼儿吃惊地问:“吕校长不是有婆娘,杨教授是他学生,喜欢他岂不是**!”
“你莫乱说,崇拜是尊崇、膜拜,哪个说他们,有师生以外的关系嘛,简直冥顽不化!”张敏毅一推饭碗,再不肯理睬二位太太,下了饭桌离开。
邹鱼儿朝他后背扮个鬼脸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