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山,后厨。
杜若一边向灶台内添加柴火一边暗忖,今早晨练,师父居然没来,这真是破天荒的怪事。
“小弋,你来了。”在院内砍柴的牛叔寒暄道。
秦弋拜师后便改名为秦沐弋,他笑了笑,熟练地挑选了些干柴便往里走去,看见杜若笑意又深了些。
九年前,六师叔孔尹锐不辞而别,下山云游,他便转至二师伯凌尹皓门下,杜若和他虽非同一师傅,两人的交集却并未减少,秦沐弋总会在练功间隙来后厨帮忙,杜若视他亦兄亦友。
也是在杜若软磨硬逼之下,小秦弋曾夜夜在清冷的山林里,观摩小杜若说话时嘴唇的变化,从最初的一字一句到后来故意吐字不清,再到后来读懂其他人的唇语。过程虽万般困顿,留在他记忆里的唯有,他能读懂的第一人是,杜若。
朝夕相处间,虽没费心去学,杜若也能看懂**分秦弋的唇语,彼此交流倒也不异于常人。于秦弋而言,在这人声鼎沸的世间,纵使能读懂他静寂语言的人,只有她一人,却足矣。
“我修习华山心法第五层已近半年,可仍觉得气淤于鸠尾穴,无法突破,本想着今日让师父指点一二,可师父却没来,好生奇怪。”
“你已经很厉害了,不仅三十六式剑法应用自如,心法九层也已练至五层,哪像我,还在第四层摸爬滚打,”秦沐弋窘着脸夸奖完,又疑道:“不过,我师父也未出现,莫非出了什么事?”
“不知,可能众师叔伯聚在一起议些要紧事吧。”
“哈哈,我知道,还有哦,我今日心法也修炼至第三层啦!是不是超级厉害!”宇沐珂神色清亮,一蹦一跳地走进来打断道。
杜若下意识地看向灶台上的桂花糕,幸好她早有先见之明,已经拿碟子盖住了。
可这小动作被宇沐珂尽收眼底,话音刚落就翻出糕点,一手一块大快朵颐。
杜若起身拦阻已经来不及了,只能懊恼地将剩余糕点揽在怀里,气呼呼地说:“千防万防,总是被你偷食,其他师兄弟都不够分了。”
“哼,何来偷字,我是光明正大拿,你是明目张胆包庇。”
杜若气的好笑,索性去抢沐珂手上所剩无几的糕点。
“吃过的糕点,你也抢,太抠了吧!”说话间,沐珂躲过杜若的擒拿手,一个甩头闪躲,钻到了秦沐弋身后。一口并两口,竟将桂花糕狼吞了下去,杜若拿她无法,只能干瞪眼。
“好了,用消息换你的糕点嘛,今日百里府传来急信,听说是长圣教劫走他们族长幼子,请我们前去支援呢。”
“哦?可是与烈、雷、云三大家族齐名的百里世家?”杜若惊诧道,“魔教好大的胆子,居然这般叫嚣!”
“可不是,百里释槐老前辈去世之后,百里一族竟叫魔教欺压至此。”
提及百里释槐,杜若敬佩之情油然而生,这位老前辈也曾是叱咤武林的人物,一双铁拳赢得百里府四大家族之首的盛名,至今仍为人所乐道。
可惜,雄才仙逝,却没有留下可堪重任的继承人,子孙自损,一味争权夺利,后老夫人见家之将散,仓促间便推举幼子百里广为族长。幼子羸弱,难服众人,纷纷他走另立门户,声名赫赫的百里府逐渐凋零蒙尘。
岁前,曾有好事者重选武林四大家族,然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百里世家因其百年积攒的武学、财富、声誉和江湖贡献等,虽仍榜上有名,却已屈居末尾。
惋惜之情刚起,狂喜之情倏至,那岂非意味着自己可以下山了,杜若这些年朝闻鸡起舞,夜焚膏继晷,穷年兀兀以求武学精进,为的可不就是早日下山扬名立万,寻回大爹嘛?
果然不出杜若所料,上午大通殿练武时,掌门便来通知,明日二十八位弟子须随其下山增援长安。
武场中央,掌门念着手里的名册,时间仿佛被拉长了十个维度,杜若的心几乎就要飞出嗓子眼。
钱沐易、凌沐飒、熊沐水、秦沐弋、宇沐珂……派内稍有资历的弟子几乎都念过了,怎么还没有她名字,杜若急的伸长脖子,恨不得眼睛可以飞到名册上去。
可是,直到掌门收起名册,大殿内开始喧哗鼎沸,杜若还是没有听到自己的名字,怎么会呢,近三年的派内比武,她除了略逊于钱沐易这个大弟子,便再未输过他人。她不死心地看向掌门。
钱沐易、宇沐珂、秦沐弋等不约而同地看向杜若,这些年杜若一心想下山的心思,大家或多或少地都知道些,而且她的勤奋和进步有目共睹,如今大家都有些不忍。
也许可以去找师傅求情,思及此钱沐易立刻转身,却没想到师傅正站在人群之外静静地看着杜若。他似乎懂了些什么,可看着杜若的酸苦神情,却更难过。
掌门没有理会杜若炽热的眼神,准备径自离开。
“掌门且慢,”杜若快步上前,单膝跪地,合手抱拳,拦道,“敢问此次下山以何种资历选拔,为何名单中没有沐若?”
“名册是你们的师傅提给我的,有什么不明白的去问你师傅吧。”
师傅……杜若心凉了一半,师傅决定的事情,哪里还有转圜的余地,可是她不甘心啊,此次下山,几乎所有出类拔萃的弟子都去了,为什么师傅不考虑我呢?
杜若来不及伤心,直将掌门视作最后的希望,俯首重重磕地,道:“掌门,弟子日日所盼就是下山为民除害,弘扬正道,请求掌门师伯看在弟子赤诚的份上,允许弟子下山除魔吧!”
掌门看着跪在眼前的少女,依稀能看见师弟的倔犟影子,可尹青经过一夜未眠的犹疑才做出此决定,他又怎忍不顾。
宇沐珂见将杜若额头磕得通红,也“噗”地跪下,求道:“爹,沐若的剑法您是知道的,就让她下山吧。”
秦弋口不能言,一并跪下,直盯盯看向掌门。
这厢,钱沐易也跪倒在玉尹青面前,作揖道:“师傅,杜沐若下山之情拳拳,况且,她现在对华山剑法已熟悉之至,何不让她下山历练一番以求突破呢。”
玉尹青仍冷着脸,不知所想,但藏在衣袖下的拳头却悄悄反复松开、握起,难以决断。
“师傅,习武之人若不在江湖里历练,哪怕剑法再好也是绣花枕头啊,”还在苦劝的钱沐易突见杜若重磕在地,情急之下也猛磕道,“以她之偏拗,拦得一时又岂拦得一世,师傅,不知您到底顾忌什么,但沐易以性命发誓定会护她周全,求师傅成全。”
玉尹青也看见了远处杜若红肿的额头,终是松开拳头道:“你起来吧。”
杜若虽然还跪着挣扎,可心里却荒凉一片,下山终是梦一场吧,大爹,你还不要让女儿来找你吗?
练剑时磨破了手掌她没哭过,夜里看见师傅为沐珂掖被子时她没有哭过,被藏在菜地里的毛虫蛰肿时她没哭过,现在,她的眼泪却怎么也止不住地掉下来,但她只能匍匐在地上,不让任何人看见。
“此次下山,烦请掌门加上杜沐若。”
师傅在头顶乍地出声,杜若倏地抬头,也顾不上泪眼婆娑是否会被人笑话了,又哭又笑地磕头道:“谢师傅。”
宇尹文松了口气,她终于还是理智战胜了感性,没有埋没这孩子一身筋骨和心志。
宇沐珂欢呼着站起来,雀跃着扶起杜若,抱着她又跳又叫。
秦沐弋站起来,看着抱作一团的两个少女,开心地笑着。
门口,钱沐易拍了拍膝处的灰,看着杜若混着尘与泪的大花脸,会心一笑。
众弟子们似乎受到了感染,有的仰天大笑,有的莞尔微笑,有的露齿笑,有的哈哈笑,这一刻,华山大通殿内的弟子们都由衷地替杜若高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