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家很快来了,信誓旦旦,就差拿自己爹妈的性命发誓了,说:“没有问题,包在我身上,但是可能需要很多钱。”一听很多钱,松林蒙了连忙问:“多少钱啊?”专家戴了眼镜,扶了扶,一本正经地说:“可能几十万,看疗效,也可能几万,现在无法预料。只能走一步说一步,你让我现在给你保证怎么样怎么样,我也没办法保证。”松林和依依商量了很久,决定让专家先治疗,哪怕有一点希望,也要抓住。而且农村极少有戴眼镜的人,松林看到戴眼镜的,就觉得学识格外渊博,仿佛大地精华都被他吸收了似得,因此在内心里对专家奉若神明。他已经想好了,如果专家治好了女儿的病,他就千里迢迢专门来一趟,送个旗,再带一筐黄梨,十斤土鸡蛋,给他磕个头,也未尝不可。
但是松林的旗,黄梨和鸡蛋并没有穿越千里去临死旅游一趟的xìng yùn。松林女儿在医院住了五天,三万块钱就用完了。松林急不可耐,问专家效果如何。专家本着《柏拉图》里对病人的欺骗也是一种善良的精神,开始编造,天气很冷,一件谎言毛衣很快就编成了,形成的热量热晕了松林。专家说:“你孩子情况复杂,可能需要更多的钱,看你是农村来的吧?”松林点头。“我也很不忍心,医者仁心嘛,但是确实还需要几十万,都不一定能治好,我是有信心治疗好的,就是不知道孩子的意志力如何,病人是很关键的因素,所以……”
松林赶紧说:“我姑娘的意志力你放心,肯定随我,十分坚强的。”专家“诚恳”道:“不是你说强就强,这是潜意识的意志力,和你说的没有关系,你们再考虑一下吧,也可以随时过来,一般我都在这里。”松林和依依傻在医院粉红色的沙发上,这粉色一点都不温暖,反而是温柔的陷阱,华美的残酷。二人商量再三,决定先回山西,过了年再说,反正专家说随时来都可以的。三个人闷闷不乐,坐在回家的火车上,心力交瘁,松林呆呆地看着外面,一片灰黄。
我和妻子是大年初一回到老家山西的。这一天彤云密布,天空像是在嫉妒在屋子里尽情欢乐的人们。火车走到焦作,鹅毛开始一片一片,接着满天飞舞,杂乱无章地倾斜下来。车厢里的稀疏的人们,爬在窗户上,欢呼雀跃,仿佛窗外正进行着欧冠决赛。广播里霹雳吧啦的鞭炮声,伴随着最高领导人的美好祝福,还有《新年好》的悠扬歌声。感觉太美了,如同diàn yǐng《雪国列车》的场景但是没有恐怖而是温馨。我对若曦说:“亲爱的,新年快乐!”我们拥抱在一起,享受这美好的宁静。窗外雪花任它驰骋,只不过给欢腾的我们做了“艳如桃李,美若冰霜”的背景。
回家无数次,似乎只有这一次令人记忆深刻。我和若曦忍不住在走道里亲吻,外面大雪纷飞,车里温暖如春,暖气呼呼,熏的我直把太行山当巴厘岛。
若曦背靠在火车壁上,灿如桃李,暖气把她白白的脸庞润的微红,我的双手,一左一右,支在若曦的两边,像一个大叔猥亵小姑娘一般。若曦笑了,说:“你别这么严肃,我好怕呀!”我憋住笑,说:“爱情是神圣的,来不得半点虚假,严肃即正宗。”若曦笑的弯下腰去,一会又站起来,宛然在跳一段蛇舞。
我闭了眼睛,嘴唇朝着若曦轻轻挨了上去,却亲到了光洁的铁皮。若曦蹲在下面,哈哈大笑。我窘道:“你不够认真,我是认真的。你就好比窗外的雪花,我亲吻上去,你就会融化才对。”若曦说:“你神经,这么多人,不害臊。”说完嘴巴在我脸颊挨了一下,就回座位了。我就追她,追到座位上,强吻了她,看的周围的乘客目瞪口呆。若曦下意识啊了一声,列车员正好出现,怒斥我:“你干嘛,小liú máng!”
我们解释完毕,车上人哄堂大笑,列车员也哭笑不得。倒给了我自己个没趣,我安静下来,坐在位置上,靠近玻璃,看着外面的雪花越来越大,想起“窗含西岭千秋雪”来,若曦在对面看shǒu jī,一动不动。我脑海里闪过一个对不起她的念头:如果刚才亲吻的是王莹,浪漫必定会加倍的。也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过年是否回了山西?是否找到了自己的归宿?还是那么活泼天真和浪漫吧?还住在那个地方吗?diàn yǐng一般的画面脑海里翻滚,虽然分别没有多久,但是仿佛已过千年。
我们到家的时候,家里一片热水腾腾,母亲已经给我们煮好了饺子,时间那么正好,放下东西,就端起饺子。蒜泥里加了山西醋,还加了核桃花生碎,香气扑鼻。我囫囵咽下去两大碗,若曦却小家碧玉,半天吃了一点点,问她,她悄悄说:“你帮我吃了吧,我吃不下了,肚子有点不舒服呢,我要去个厕所。”我说:“你恶心不恶心,吃饭呢,你上厕所,去吧去吧。”吃完饭,外面的地上,雪已经有尺把厚,白的让人喜欢。家里的火炉暖烘烘的,十分舒坦。
夜里,我和父母照例聊天。村里谁病了,谁去世了,谁离婚了,谁结婚了,母亲娓娓道来。说到松林,母亲又说他命不好,好不容易娶个媳妇,却生了个脑瘫的女儿,看病还被人骗了3万块钱,屋漏偏逢连夜雨,祸不单行。母亲只说李雅婷看病看晚了,如果一岁多去看,说不准就能看好,大意呀!孩子的事无小事,养个孩子是容易的?听说过完年松林还要凑钱去看,不甘心,也是的,谁希望自己孩子那样呢?现在还小,以后长大了怎么办呢?
我听着母亲的喋喋不休,父亲的唉声叹气,除了点头,竟也无言以对。抽空用shǒu jī查了一下脑瘫,满屏的广告,都说能治好。百科里却说无他法。于是第二天,我去了亮亮家,又一起去了松林家,一面安慰,一面陈述其理,松林眼角泛着泪光,只是说,没办法。亮亮私下和我说,松林缺钱,想给女儿看病,要几十万,我们农村人,天文数字呀,他一直和我说阁老墓的事,说把这个墓盗了,他女儿就有救了。我说,有一百万也治不好呀,他去河北什么脑科医院,明显是被骗了,怎么还执迷不悟呢?亮亮说,你看你说的,急病乱投医,骗了他也心实,以后说起来,他还是尽力了,至少女儿不会埋怨他这个当父亲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