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在入夜之前找到一座废弃的城市是件好事,禁域之中往往除开废墟就是荒原,废墟有废墟的好处,没有半夜路过的狼群,没有喜欢人体温的毒蛇,没有从天而降的陨石。
所以我还挺喜欢禁域的废墟的。
我伸手锤了几下阳斩的镡,让它在泥地里扎的更稳一些,我实在不想和这精美的废品多待下去,如果明天一早我回到这里,发现它不见了的话,我大概会觉得惊喜吧。
然后我戴上黑袍的风帽,把脸上黑铁质的miàn jù稍作了调整,让帽沿包住miàn jù的边界,这是为了防止蜘蛛毛虫之类喜欢吐丝悬挂在半空中的虫子不小心钻进去,曾有一次我在穿越一片草丛时不知被什么东西咬到了手指,那整只手在经过了紧急处理之后依旧肿胀了三天,从此之后我就习惯在进入一片未知的地界时全副武装,暴露已知的破绽是件让人很不安的事。
我以不远处的城市废墟为目标,开始在半人高的荒草丛中跋涉向前。
……
很早以前,大约二十年前,在我还很小的时候,我知道我的家族传承自一个法术世家的分支,为此我的整段童年时光都在法术典籍和咏唱练习中度过,这个法术世家的序列号是“聆”,我的父亲聆弦天下是一名六阶圣咏法师。
那时法术世家体制的衰落已经初显端倪,彼时亚隆达尔统一了南部大陆的最后一个小国,把那些书写在圣经教典中的文字传遍了南方温热空气所及的每一个角落,hé píng的年代宣告到来。
那年我九岁,对曾经发生和正在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
在排除了所有可能威胁到自己的因素后,圣殿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解散了身为其武装力量之一的法术殿,随后是骑士殿接管全部社会资源,法师猎人组织合法化,法术以异端之名被束之高阁,对法术世家的打击正式开始。
后来我一直不能理解,作为其必然会需求的武装力量之一,法术何以落得如此的下场,历史的真相往往是不为人所知的,那一年具体发生的事情我可能永远不会有机会知道,因为史料已经不可考,而老法师们死的死,沉默的沉默,谁也不希望再掀起不必要的风波。
值得参考的一件事是,我依稀记得某一天我推开家里那扇破旧的木制门的窗户时,我闻到了火焰烧灼纸页的气味,城市中央的广场上腾起熊熊的烈焰和直冲天际的烟云,在那之下是燃烧着的几千几万本法术典籍,在大火中宣告着其五千年传承的一个节点。
“圣殿颁布《限法令》,三阶以上法术一律列为禁术,禁止一切私人持有,施放,教授以及传播,所有涉及法典一律送至中央广场销毁,私藏者一经发现,按异端分子论处……”背负剑盾的银甲骑士在街道上打马而过,马蹄声在小巷深处回响着远去了。一个时代的序曲,和一个时代的挽歌,也不过就是如此而已。
聆弦天下推开门就站在门前,他背对着我,一言不发,良久,我听见一声悠长的叹息。
“终究是没有永远的平淡啊。”他说。
他从怀里取出一本书,远远地扔给我,这是我们的约定,他养活我,我和他保持距离,然后在我终将离开的那天,他会把它给我。
我曾一度拒绝答应这样的约定,但有时候拒绝是没有用的,痛苦的人们未尝不曾拒绝过,但他们仍旧痛苦,这就是最好的证明。
这意味着,我该走了。
我思考了两秒钟,我想我应该说些什么,但是我想不到,于是我走过他的身边,聆弦天下在我身后带上了门。
与此同时,我开始了我的咏唱。
走出一条长街以后,我遇到了人生中第一把挥向我的wǔ qì,一把长约一米的濯银长剑,长剑的主人当然是一个圣殿骑士,他有着一张我完全陌生的脸,和一双我十分熟悉的眼睛,带着杀意的眼睛。
在他的长剑切过我的喉咙之前,我的咏唱完成,三阶台尔文特力场冲击几乎贴着他的胸口施放,于是长剑只来得及伤到了我的右上臂,那家伙从马上坠落下去,翻滚了几步远之后不动了。
十六年后我抚摸着手臂上那道窄小的伤痕,静静地回想着那一天。
聆弦天下没有烧掉我家的法术典籍,作为代价,后来骑士们烧掉了他。那个时候,我正骑着一匹白马奔跑在城郊灿烂的星海下,我没有学过骑马,所以我笨拙地牵引着缰绳,多数时候任由它自己选择去处,但令我意外的是,我居然出乎意料的冷静,我的伤口在渗血,我的身上没有足够的水和食物,我不知道自己该去向哪里,但我不慌张,不难过也不恐惧。因为它们都是些毫无帮助的东西。
我去向北方的茫茫原野,而我的身后,一段历史正款款地落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