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莺。”
早就该回谷的鸠此刻正默不作声地从巷口钻了出来,让原本就心绪不宁的莺着实吓了一大跳。她抬头望了眼面前的男人,隐隐觉得他小山似的身材里渗着压抑。
“说吧。”莺回道。
鸠脚步一转,背靠在墙角上,沉声道:“我们配合多久了?”
莺面色平静了下来,没有因为鸠莫名其妙的问题再起波澜,回答准确又迅速:“快十年了。”
鸠把手放在腰部,向莺比了比,嘴上难得挂上了笑容:“那年你八岁,只有我的腰这么高,现在已经到肩膀了。”
莺双手一背,那动作在鸠的眼中,像是回到了从前,只不过眼神有些闪烁,道:“鸠,你只长个子,不长脑子。”
鸠低下了头,毫不在意莺的挖苦,嗓音从未有过地低沉起来,问道:“我再没脑子也知道刃主单独召见的任务肯定很难,而你从来不擅长shā rén。”他抬起头,用手指了指莺,又放了下去:“我怕你死。”
莺瞟了眼,这个十年也长不大的大男孩,却是掩嘴笑了起来,道:“每次都是我说你做,从前到现在,我可从来没出错过。”
鸠还要再劝,全被莺打断了,她沉声道:“我明白你是为我好,秘术能让你感应到我的方位,可一旦被刃主得知,你我都会死无葬身之地。”
就知道会是这样,鸠面色一滞,心中涌满了酸楚的洪流。
不再共目,天各一方。
二人凝视良久,鸠先叹了一口气,右手向怀里掏去,随后向莺一伸,紧握着的手指缓缓地展开后,一只黑色的纸鹤静静地立在掌心。他眼中带着期许,道:“带走它吧。”
微弱的黑气萦绕着纸鹤,若是他人见到,定会觉得诡异。可莺深知这不是普通的祝愿物件,而是联系到鸠的道具,两人曾经多次在行动中使用过它,自然是印象深刻。
她不能收,因为自己不再有夜蕴,也不能受鸠的夜蕴影响。为了确保任务的完成,同时不能让自身气血中刃主的夜蕴和鸠有所感应,这些都不能让鸠知道,她能做的也只有摇头拒绝鸠的好意。
“拿回去吧,我的任务用不上。”莺选了个最模棱两可的借口。
鸠很失望,他将纸鹤放回怀中,嘴巴张了张,却迟迟说不出话来。
莺看在眼里,却不能做更多表示,挥手道:“再会了,鸠。”
“再会。”鸠无奈地应道
莺转过身去,眼角噙着泪水,却不敢放它落下,只能狠下心来,加快脚步离去。
鸠站起身来,眼神满是疲惫,却始终注视前方,不顾时间流逝,独自拥抱空虚。
该长脑子了,鸠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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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月交替,又生一日。
姚易一直都有早起习惯,再加上今日是出行之日,他很早就做好了准备,毕竟自己也就一人一剑,再无其他的行李。再次享用过萧府厨子所做的可口早饭之后,他便静静地等在了厅堂处。
出于习惯,他正坐在前几日的位子上闭目眼神,心里不自觉地开始默念起曾经学过的道藏典籍,以此来度过这段等待。
可渐渐地,他有些背不下去了,不是因为自己遗忘了文章的段落和句子,而是自己的心开始变得有些躁动,冰剑,火球,七星,腾云而起的画面一一在他的脑海闪过,他的左脚微微地抖动了起来,不一会儿,右脚也跟着抖动了起来。
他看不到自己不经意间失礼的举动,只是那股激动愈加地按捺不住。他的脑海又在开始联想,联想着自己持剑一扫**而战八荒的场景。
莫名其妙地,他就笑了,很痴,很傻。
少年时期应有的憧憬在成为私塾先生之后,被他强行掩埋了。可现在,它又从姚易的心里长了出来,反而因为压抑而爆发出更大的能量。
啪啪
耳边忽然传来一阵平缓的脚步声,姚易心中那团火瞬间就被浇灭了,连一点火星都不曾剩下。他将双脚一定,扭头向门外看去,竟然不是卢业。
萧正纲挺着虎步向姚易走了过来,姚易连忙起身行礼,却见对方脸上没有太多波动,显然是知道自己在此,那么这位家主定然有事要说。
萧老爷走到姚易面前,拍着他的肩膀道:“不必多礼节,我听说,你要随卢仙师上山了。”
姚易点头道:“是,不知家主有什么事情想要吩咐,叨扰贵府两日,力所能及之事,在下定然办到。”
萧正纲挑眉望了姚易一眼,他与这少年只见过一面,交锋过一次眼神。对他的了解更多地停留在卢业此前对他描述。他看得出姚易身后背负着很多复杂的东西,也正是这些矛盾,让他产生了好奇,甚至让女儿去试探他的心性。
从他所得到的结果来看,这个少年人值得他去深交。尤其是刚才姚易一番直接而不失礼节的话,很对他的胃口。毕竟萧正纲天天和一群聪明人绕弯子,能遇上一个聪明又直接的自然让人舒心。
带着肯定的眼神,萧正纲出乎意料地调侃道:“你这么直接,倒是惹得我把要说的给忘了。”
姚易听出了其中的味道,平静地说道:“萧老爷怕是马上又记起来了。”
有意思!
萧正纲笑了起来,转过身去,却是不上台阶,而是坐在卢业昨日的位子,平视姚易道:“三年后,我希望你能来接彼淇上玄岳。不求她能入山成为弟子,但求她能平平安安。”
说出这番话,并非是萧正纲怕卢业食言,而是因为他太了解自己这位老友的处境。身为修为深厚的修士,又是上清宫掌事不久,位子坐稳必定要耗费太多精力,忙碌不停。可姚易就不同了,三年过后,就算他天赋机缘再深,依旧是安然在深山中修行,届时定然能够完成这个承诺。
萧正纲形事多年,向来都爱做两手把握。
可出乎他意料的是,少年立刻就给出了dá àn:“姚易应下了。”
萧正纲问道:“你就不问问为什么?”
姚易平静地说道:“xiǎo jiě人很好,若能助她实乃分内之事。”
萧正纲面色有些精彩,他不知道该笑还是该笑,或者说是高兴地笑还是尴尬地笑。不过既然姚易答应了,便不需要再计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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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彼淇漫步与小竹林之中,步调轻盈又不失仪态。
在昨日见了姚易窘迫的一面后,她觉得这个年纪轻轻的璧剑主,似乎不像老学究们一样迂腐,也不像她以前在诗词会上遇到的那些书生们那般浅薄。
非要说的话,他很真实,不做作。
不知从哪处生来的恶趣味,她打定主意故意来见姚易一面,好叫他也尝尝前日自己心中的那番感觉。
她越是这么想,脚步越是快,如翩然起舞的蝴蝶一般飞到了姚易的门前。
萧彼淇敲了敲门,做好了一副严肃的面孔,准备来吓吓他,却迟迟没有人回应。院门里正好钻出一个丫鬟,见了xiǎo jiě立于门前,便上前回应道:“xiǎo jiě,那位公子今早就走了。”
“哦。”她的脸上光泽褪去,垂在腮边的发丝上沾了汗珠,带着丝丝凉意。
那一刻,她感觉好像丢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