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典梯之试,如同怀揣着满溢的水盆行走,只要有所积累和经验,就算出了些差错,最多也只是溅湿衣襟而已,无伤大雅。
而试相台的检验,就桌上里疯狂摇掷的骰盅,没有办法去掌控,能做的只有祈祷,祈祷那双上苍之手,能开出一个不错的结果。
姚易正在等待点数。
他深吸了一口气,如大部分的参试者一般,捏紧的双拳筋骨暴起,憋地那张温质儒雅的面孔上一阵红潮泛滥,直至颤抖的身子实在控制不住,方才有些踉跄地稳住身形。
浑身的血气似乎被无形的漩涡吸纳到双脚之上,通过脚下的台心,如波纹般向荡漾了出去。
乾、震、坎、艮、坤、巽、离、兑!
散发着各色异芒的在卦符凹槽中不断闪动,恰好地完成了一阵幅八卦图。
不过,少了阴阳双鱼。
少年揉摸着有些昏涨的太阳穴,感觉身体沾染了什么,变重了一些。
没有人说话,就连计卦点绩的中年道士也从众地端详着地面,一脸惊骇。
春风微凉,夹了些许香甜的桃芳,吹净了试相盘残留的泥沙碎石。
卦芒荧荧闪烁,如将熄的长明灯,一盏盏地走入阴漠的幽暗。
中年道士叹了一口气。
围观的人群也叹了一口气。
姚易吸了一口气。
他的步子很慢,可又令人觉得很舒服,却有带着一些惋惜。
他是一个儒雅的书生,通过问典梯的书生,完美的书生。
抱憾的修士。
没有升行,更别谈跃体了。
少年无哀无愁,只是站在那中年道士的面前,等待着他在自己的试符上写下成果。
道士有些不忍,还是提着沾了朱色的毛笔在那试符上书写起来,语气中似乎压了什么:“五行俱全,无升形,无跃体,中人之姿。”
姚易向他施了一礼,伸手就要取那试符,却被那中年道人有力的手掌捏住了腕部。他看了眼面前的少年,低语道:“世间鲜有五行兼备之人,可对于修行者来说,五行调和就意味着很难有一行能够跃出平衡的束缚。若是你的气运能够让你有一方行素,可以挣脱身体固有的压制,超脱出去。你便是这玄岳之中万世不出的惊讶之才,可时运不济,结果如你所见,受制于天赋,再加修真本非易事,何苦走这难上加难的摧心之路。”
姚易没有说话。
中年道人心里一急,将话挑明:“我也见到你方才在论典梯上的实力,才学如此出众,俗世界才是你鱼跃化龙之地,否则以你的天资只能在玄岳只能获得多上那么十几年的寿元,这又是何苦。宁在俗世界逍遥**头,莫入山门苦修成凤尾。”
姚易还是没有说话,连面色都未曾改变。
中年道士抓着他的手更紧,甚至无法自制地勒住了姚易的皮肉,对他冥顽不灵的态度大为恼怒,可又强忍着不发出火来,只是话语剥下了糖衣:“痴儿,我执掌玄岳甄选多年,也曾翻阅过先圣祖师曾编著过的实录,知晓这玄岳历史上有几个如你这般天赋之人,共三人,两人重入俗世,一人官拜边关大将,一人甚至进了凌烟阁成了首辅之相,唯一留下的那人只坚持修习了五年,便不堪功力低下,羞地自缢身亡。”
“有分无缘,何必强求?择位而谋,方得天眷。”
中年道士松开了钳住姚易的手,在胸前捏了一个三清指,只留下了这句谏言,便将试符交还与他,又恢复了风轻云淡的脸。
姚易终究还是动了,双手将试符取了回来,向那中年道士躬身一拜,道:“多谢道长。”
中年道士挥动袍子,指着下方的台阶,道:“去走你该走的路吧。”
姚易将那张变色的试符收入怀里,按着上台时的路,一步不差地走了下去,连步调都完全一致。
可是他没有看到,中年道士也没看到,连围观的人群也没有看到。
在那八卦印凹槽的两旁,那两个贴满符咒而被殷如感觉怪异的小丘,各有一两道符咒悄然剥落了下来。
******
尽管姚易的脚步依旧如常,那是读书人和教书人应有的章法和节奏,可也只能掩盖他此时此刻的踌躇满志。
下了虹桥的那一霎那,他俯瞰着场上所有的应试者,将心中那股志得意满藏匿够深,一直持续到那八卦之芒消逝的那刻。
他虽早曾听过只要有卦印化形,便有成为入玄岳的资格,而他可是要堂堂正正地成为上清宫掌事弟子,对自己的天赋必然是抱着期待的。
可是如此的结果,仿佛他被上苍捉弄了一番。他从未觉得自己天资过人,而是凭着爷爷的教育和自己的苦读,方才有获取璧剑和登顶问典梯的实力。
天分由天定,人力不可及。
他曾觉得自己是鹤立之姿,可现今在周身流动的一人中任取一个,恐怕自己也是矮了一头。
他很愤怒,却又不能愤怒,埋怨天是得不到结果的。
他只剩下了酸楚。
他来参试的目的本就不是成为修士,寻求长生。可他又不得不去追逐这临山试至高的成果,为了承诺,为了力量,更为了给踏上朝都追寻家族真相的道路铺垫一个保障。
没有天赋,而空有道典领悟,就算勉强成为一个普通山门弟子,他唯一肯定的是,他绝不会如同前个弟子那般羞愧自缢,可他又该用多少年去达到那个可以和企及卢业的高度?先不论能否可行,只怕届时那朝廷里参与过姚府之变的人,恐怕早就成了冢中枯骨,而爷爷曾经部下的铁羽恐怕也早已消亡殆尽。
他等不起了。
他停下了脚步,他在中心平台的人群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倩影。她有些慵懒地排列在问心台下,如同一件商品般陈列在那里,被想要收徒玄岳门人用目光挑拣着。
少年的脚后跟刚要抬起,又僵在半空之中。
自己似乎再也没有资格去说些什么了。
他强迫自己收回了视线,将头径直扭向了那高耸于云层之巅的问心台望去,回忆起卢业曾经说过的话,和那把在自己手中浮出游龙,仿佛不化寒冰的庚辰剑。
是前行,还是悄然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