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归还是要得个结果的。
少年似乎在拥挤的人群中寻到了一处缝隙。
他向顺着那条交织在混乱中的直路而去,如同迷雾中的孤舟,找到了一处亮点。
他有些微凉的手掌稍稍上提,捏紧右腰畔处温润的璧剑柄,步履每擦过一个肩膀,他的呼吸就更加沉重,步子却越发地平稳。
他从退而求此的山门弟子列队旁擦过,从挑选人才的玄岳门人眼中一闪过,终是从那人海之中走了出去,形单影只。
问典梯不知情的待考者心头一热,将这端正挺立的影子视为骄阳,光芒万丈。
试相台明其详的甄选者面色古怪,为他直行营布的步伐唇角皆扬,笑其痴人。
天骄和疯癫,谁又能分得清呢?
他既然已经走出了那片人群,就没有重新回归众人的道理了,他只能前进,前进,撞出天命的桎梏,亦或者是如巨石坠渊一般,激起千层浪,最后再回归平静,在那个劝说自己的道人笔下,又留下一笔,曰:曾有一子,首等问典梯之顶,五行俱全而无一升形跃体,天生道法庸人,却不从吾劝,执意上问心台,无果。
想到方才在心中撰写的那段自嘲记录,姚易莫名地感觉浑身变得轻松了一些,就连眼前的场景都更加明朗,清晰。
虹桥依旧在,只是人心变。
或许是姚易先前被虹桥送下之时过于欣喜,以至于他现在才静下心来,观察到那虹桥与地面相衔接之处,有一处雕版镶嵌于场中。
直到他站在了虹桥畔,他才从那饱受风化的石板上辨认出一个依稀的形状。
银杏叶。
他想起了那株万古不朽的植物,拔地而参天,从生而未死。
它从边缘处分出二段弧线,又在叶柄处合二为一,如道家之阴阳,万物之生死,诸天之春秋。
还有人之否泰祸福。
心头笼罩的那抹的那股阴郁和浑浊,在片刻的深思中,随数次呼吸吐纳尽数从体内排去。迷离换作清明,他的眼中再无苦涩。少年人将手从剑柄上松开,自然垂于大腿侧畔,向那银杏叶雕版微微躬身,直接启步踏上虹桥。
在一本他未曾读过的书本上写着这么一句话:
塑心殇心,当从心始,医心灭心,皆从心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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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心台上,那十个执掌玄岳大权的修真高人,依旧在那仿如仙境的石柱上密切地观察着下方的两处上古测试建筑上的动静,除却方才嘀咕的华逸之和卢业二人,其他人似乎更显得慎重其事,如同在溪边默不作声垂钓的闲暇老翁。
只不过,老翁沉默是怕吓走鱼儿,他们沉默是气质和位置使然。老翁用弯钩钓鱼,大鱼小虾皆是惊喜,他们钓鱼不用鱼钩,而是愿者上钓,伺龙鲤不取泥鳅。
和他们同辈的玄岳门人有很多,他们都成了老翁,只要是条鱼就会欣喜若狂。
那些鱼中不乏有龙鲤之辈,可是一旦入了老翁之手,就算如秦征曾经对姚易所说的那般,他们能够在未来比试之中脱颖而出,重新入掌事门下,拜为弟子。可秦征没说出的是,他们所面对的将会是更加缺乏的资源和严酷的修行。
没有勇气直面高山压迫的龙鲤,在山涧之中潜行寻求造化,谋求成蛟的机会,做着蜕龙的梦。
在场的所有掌事都是临山试会选直拔的人才,他们的师父也是,他们师父的师父也是至于天介祖师那般从普通山门弟子却直通中承殿的人物,也是被其师所发掘,方才有坐崖悟道,一年一人一统道宗的丰功伟绩。
世有天杰,却罕有顿悟之才。
问心台柱之下,有无数意气风发的少年少女紧挨在一个圆形台地里集合,脚下处链接满满的一百零八道黄符,略微有些褪色上纸面上整整齐齐,正好铺成一幅太极图。他们中无一不是问典梯上高梯层七十阶级之上,又有至少一行卦符升形跃体的参试佼佼者。
按那看守阵地的弟子说明,此等法阵在历次的临山试只会使用一次,所以他们必须等待下去,直到问典梯和试相盘的考验结束之后的一炷香后,法阵才会发动,将他们送至掌门和掌事们面前进行考核。
不过现在时间依旧漫长,有些明眼之人早已不甘寂寞,开始四处攀谈起来,结交那些言行举止不凡的同试者,同时刻意打击那些意志脆弱,软弱可欺之人。毕竟这问心台的考较,是心试验。
一时间,作揖问候声,相谈甚欢的笑声,刻薄贬损声交织在这朗朗的晴空下,如同嘈杂的市场。
“快看天上!”
鼎沸的人声像是熄了火一般,渐渐地变小,平复乃至销声。
那道身影很远也很小,就算众人再如何眯眼,也无法看清具体的打扮和身形,就好像蔚蓝画卷上不经意沾染到的一粒墨点。
可他脚下的虹桥很快就暴露了他的身份。
人群中正好有一人旁观了姚易的试相盘成绩,大笑道:“此人五行八卦无一升形,就算搭上虹桥,也是白费力气,诸君勿须担忧。”
“可惜了,要是把他的成绩分给我,我此番上问心台的本钱就更大了。”
“也许是他早就知道自己天赋不好,这才发奋阅读道典,否则怎么会超越我等?”
“现他是一出头雏鸡,为诸位献上开门一败,也算平了气运,管他作甚,我等继续言欢便可。”
顺着虹桥缓缓而上,不断有云层从姚易的脸边,耳边,甚至是脚下穿行而过,可在少年古井无波的双眸里,他们已经像环山中的竹叶稀松平常。
正当他的视线已经触及到了那巨大石柱的边缘时,还在笼罩在团云之中的十双眼睛同时扫了过来。
“没想到今次的第一人是个书生。”
玄岳掌门广行子微微一笑,从问心台边缘上转身回来。他扬起经衣的宽大长袖,挥动间就有十个似玉质雕琢而成的厚实座椅凭空在台心出现。
片刻后,中心的那方椅子凭空多了一道八卦印记,在椅子周身轻轻悬浮。而其他九方椅子则是分别化为竖着金剑三柄的金椅,藤蔓缠绕的木椅,不化寒冰的水椅,烈焰熊熊的火椅,沟壑明显的土椅。除此之外,亦有变形为坚实铁墩,浮空瑶镜,wēi xíng树冠,符制秋千的怪异座位。
这些座椅,从无数代前的试炼时就存在于此,称之为玄座。
“就坐吧。”
七男三女身形一闪而逝,十个座椅上皆坐满人,静待着此届试相台的第一位心试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