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岳山脚下的问心台上,卢业领着姚易,在八人的注视下,径直走向了那阶位上的寒冰玄座。
每一步都很畅快。
上清宫掌事一扫衣摆,正襟危坐于其上,面色肃穆,对少年道:“跪!”
姚易应声跪下。
卢业右手卷袖而起,隐约有阵阵清风从中席卷而来,右手化为剑指手决轻点少年额上存许位置的上星穴,横自发力。
姚易只觉有一道浩瀚的真气从头颅上轻轻流动,隐约间还有一股热意飘动。
卢业转腕收手,将浑身升腾而出的真气收纳回体内之处,双手按于膝盖上,如庙宇中神像一般俯视着少年,道:“姚易,从即日起,你就是我上清宫第五十三代弟子。”
这个仪式,上清宫已有有二十年未用过了。
“易,拜谢师父。”
姚易俯身直伸,依旧掩饰不住微微颤动的身体。
总算是成了一名修士。
卢业点了点头,像是仪式一般,开口宣告道:
“临山试甲一号应试者姚易,入擢上清宫!”
声色温润,甚至算不上嘹亮,却响彻方圆十里。
广行子侧头一笑。
宁奕妍用力地推了下秋千,身子变得更加轻盈。
华逸之面色复杂地望着和自己相识三十年的老兄弟,低头叹了口气。
又要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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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多数人或许不知道姚易是谁。
那位于问心台下的符阵还未启动,dá àn却变得简易了许多。
那个登典梯的书生做到了。
那些知道姚易试相成绩的人,无一不拧起眉毛,就像扭动的蚯蚓。
那个人真的做到了。
那十丈外的符阵似乎也没有他们想象中的可怕。
一个,两个,三个
一汪细窄的黑色泾流,从人海中横生而出,向符阵流淌而去。
殷如唇瓣轻绽,捏于腕处的手自然地松开,向两边甩了甩。
来日方长呢,姚公子。
“你与那人认识?”
一阵清淡的女声从殷如的背后响起。
转身看去,是个身穿黑白道袍的女冠,右手持着一柄乌黑发亮的拂尘,定立在殷如身后,娟丽的相貌倒是平白被这打扮掩去了几分娇艳,清明的眼睛打量着殷如,却让殷如感到平和,而非同他人的压迫。
殷如问道:“谁?”
女冠眨眼道:“该是谁,就是谁。”
殷如否认道:“我不知你所说的是谁。”
女冠道:“你似乎更适合佛宗。”
殷如摇头道:“念禅清修是在太苦,我受不了。”
女冠眼神迷离,道:“吃不了苦,何来如此均匀的筋骨和体态。”
殷如微笑道:“不过是自幼就学了些许凡间武学罢了。”
女冠也不深究,话锋一转道:“那还说你吃不了苦?”
殷如面不改色,可心中早已有些渗然。眼前的这个女冠仅仅两三眼间就将自己幼年时淬体之事洞悉,自己还是太小瞧了这些玄岳的道人。
殷如忽然轻笑起来,答道:“家父曾言,谦能成器。”
女冠也笑,只是显得更加真诚:“成器之说,可是儒家之言。”
殷如反戈一击,道:“仙长,既懂儒佛,又何必执着于道。”
女冠笑容更盛,来了兴趣:“若是只明本道,不明他说,何必来这世间走一遭。”
殷如称赞道:“仙长乃是高人,看法自与我这还未涉道的山下之人不同。”
女冠轻叹了一口气,道:“山上也并非尽是我这般。”
殷如一时竟然不知如何接话,沉默了良久方才答道:“小女愚钝,不解仙长所说何意。”
女冠陡然挥动拂尘,玩味笑道:“你若是愚钝,如何将那抚莲礼学得惟妙惟肖呢?”
殷如凛然退步,满脸警惕。
女冠摆了摆手,道:“每次你拒绝他人时,话中总是虚实参半,借着皇族的名号让其知难而退,手段算是精妙,也无伤大义。”
殷如一手扣住佩着银链的手腕,不解道:“仙长收徒需要如此察体入微吗?我怕是您的座下恐难有人伺候啊。”
没有否认殷如的dá àn,女冠继续侃侃而谈道:“我镜池一脉,想来以磨心成镜为道秘,这只是习惯使然罢了。”
女子来了些许兴趣,问道:“何为磨心成镜?”
女冠指着自己的胸口,平静的眼瞳里隐隐阵阵青光冒出,解释道:“心明如镜,透析实虚。”
殷如眉头一挑,道:“可窥人心事?”
女冠摇头。
殷如眉头一皱,道:“可辨别真假。”
女冠笑而不语。
殷如眉宇间突生雷霆,秋水大涨。
被这个莫名其妙的女人看着,总感觉她似乎能够将自己披上的wěi zhuāng一层层掀开,可又逃不过她的视线,也躲不开她的实话。
“想学吗?”
女冠笑望殷如,语气里却透着十拿九稳的意味。
“不想!”
殷如否认地很彻底,可是心里还残留着抹不去的好奇和遐想。
“假。”
女冠的声音一如既往地轻,却又快又准。
又是这种被钉死的感觉。
殷如侧目,双手将试符递了上去。
这等心境虚实之术,对于身为谍者的她,简直是无上之宝。刃主应该不会让自己在这潜伏一辈子,只是因为她机敏过人,才让骡子充马,做了影目该做之事。届时回教,凭借这份独特的能力,定然能在教中地位斐然。退一万步再说,自己方才耍弄的抚莲礼也被她点明真伪,若是激怒了她,自己再面对那些苍蝇之时就再也不能故技重施了。
她是最适合的师父。
女冠接过试符,捏起了试符的一角,两指发力。
嘶!
长条的试符一分为二,化作两个毫无二致的两部分,分毫不差。
殷如不由地惊呼道:“你”
不计天赋和道典梯数,她真是疯了吗?
女冠轻笑道:“可曾记得我说过什么?”
殷如懵了过去,下意识地摇头。
女冠将两手各捏一片碎符,两指张开,随意地将那碎符弃至于地,面不改色道:“我可说过,山上并非尽是我这般。”
殷如无奈地道:“我算是上了你的贼船了。”
女冠伸出一指,指着殷如道:“你可比我更像贼。”
殷如听得出,她并非意有所指,否则自己也不会安然站在这。
女冠转身负手而行,出声道:“随我走吧。”
殷如颔首,将手交叉于腹部,显得得体婷然,只是那双美目又悄然望向了高耸入云的问心台。
“还说不认识?”
这个师父是在有些讨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