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曳不知道今日算不算自己的吉日。
登典问典梯无非是件好事,可是那对法术化作的翅膀只让他风光了一会,还得老老实实地跟一群衣着光鲜的公子xiǎo jiě们挤在这圆阵中。
原本他可以惬意地拥有足够的空间,可谁知那问心台上的一阵布告,给那群本欲求次的应试者打了鸡血,抱成一团地挤过来,差点把他从这先来者给推搡下去。
他又想起了那个叫姚易的年轻人。
大概只大了自己一两岁的样貌,怎么就像大了一辈那般,就像个私塾的先生。不过他可和自己认识的那个败类先生可是云泥之别。
数月前,那个枕山院的先生欺他出身贫困,拒了入学的清酒,将乡野少年做工攒下的一串铜钱丢至地上,从学塾轰了出去,气得这个捧钱的少年怒骂道:“你家圣人也是野合之子,何故以家境论人好赖?”
自此之后,他再也没有再找过学塾,只是常常跑到那座不算太高的后山处偷听,那种在阴暗中的刺激和施恶于仇敌的感觉常常让他精神倍增。
他这么做,全是那份从小到大就浇筑过的执着作祟。
“读书人的笔比刀剑还快。”
唐曳对于父亲生前经常念叨的这句话一知半解,但是他知道,只要成了一个读书人,命运或许就有所不同。
唐曳本没有打算去做个什么修士,甚至只在市井议论中了解到这世上有着一群会飞天遁地的人。可恰巧那日在客栈擦桌之时,偶闻这玄岳十年一次的临山试,将这会试的要求。
他从小就有着过目不忘的本领,道典又相对儒道的书籍更好借阅,寻个由头,在州府郊外的的道观处就能借阅地到,毕竟道士们可比世俗的读书人好打交道多了。
一个月后,他翻山越岭,踏雪寻春,终究是到了这吴阳道。
可是即使在修真的选拔上,他依旧逃避不开那群世俗刻板的目光。就在此时,依旧有许多带着厌恶和讥讽的目光从他的脸上刮过,就想腊月的寒风。
那又如何呢?
饥和寒,他哪样没有遭受过?
正当他沉湎于过去之事时,镇守圆符阵的弟子突然从入定中动弹了起来,挥动起手中的拂尘,劲风骤然爆发出来,强行将那冲挤而入的长蛇阵拦腰阻断,然后凌空一跃,将几个刚刚踏进阵中的人顺手拎起,丢回了人群之中。
他浮立于众人的头顶,虎口夹起拂尘,面无表情地阵外惊慌的人群道:
“符阵已满,诸位无缘。”
他抄起拂尘,直越至高空之中,手捏一张素白的符,手上白芒大涨,顺着符咒的咒纹游走一遍,随后自行碎裂开来,化作了一道浑厚氤氲的白色雾气,如龙临渊地从空中坠下,环绕大阵一圈,一丝一缕地渗透入地,直至消失不见。
唐曳既好奇又兴奋,平稳地地面似地龙翻身般剧烈地颤动了起来,乡野少年被挤在人群中间,倒是被那密不透风的人墙强行固定住了位置。强烈的上升力蓦然从地中爆发出来,推动着硕大的磐石板向上浮动。
渐渐地,有呼啸的风声从他头上的发冠扫过,甚至云朵迎面扑来,参天的石柱在不断地下滑。他甚至感觉嗓子里,甚至鼻腔里的空气都飘动起来了,练耳朵都鼓动了起来。唐曳下意识地张开了嘴巴,方才将那几窍的股股闷意驱走。
唐曳开始适应了这个速度,在周围平静又敬畏的氛围中,他面色如水,可隐藏于瘦弱胸膛中的心越发地跃动着狂热。
他看到了那个寂寥无人的问典梯。
他的躁动猛然平复了下来。
是跻身修士,还是重为役工。
在此一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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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师侄。”
侍立于寒冰玄座一侧的姚易猛然抬起头,望着数尺外侧头看来的广行子,他倒是还未完全适应自己的身份,恭敬地回复道:“弟子在。”
广行子坐在八卦玄座上,伸出一指,点着台下道:“你拜入我玄岳门下的布告,似乎是激起了浪潮。”
姚易立在原地,有些捉摸不透他的意思,但面上视线不变地道:“这等变数,弟子也始料未及。”
广行子温和笑道:“稍后,需要你助我一次。”
少年疑惑不解,当下问道:“弟子该如何行事?”
广行子没有直接回答,意味深长地望着姚易问道:“虫兽之辈,可知蛟逆洪蜕鳞化龙之苦否?”
化龙之蛟么?
姚易了然于心,从寒冰玄座旁走了下来,行了一礼,道:“弟子明白。”
广行子哈哈笑道:“如此甚好,也不必拘泥于礼节,儒家已经不再是你的祖师了。”
姚易愣了一下,微微低头以示尊敬,便向挺着身子向台前走去。
四众无语,甚至连卢业也没有出声参与二人的对话。
这件事,每个人都系意于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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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易拔下了已用多日的皮冠,将蓄流十六年的长发随意地披散于两肩之处,甩着头让它显得凌乱不堪,尽量让又将系带完整地儒袍扯出了些许皱褶,横露出半件长衣,盘坐于问心台处。
他有些庆幸这问心台实在光洁干净,否则就该是拿着泥沙抹脸了。
背后的玄岳十尊见这般行为和扮相,竟有几人笑出声,也连原先不解的几人,也在窃窃私语中领悟到少年的深意。
看似正经,竟是歪才!
姚易自己也有些想笑,可是他毕竟是后辈,只能强忍着。
在焦急的等待中,符阵台终究是升上来了。
无数怀揣着修真梦想的男男女女,终于有幸抬眼看看这个让他们魂牵梦萦的试心台。
第一眼竟然是个衣衫凌乱的少年???
盘坐于中心处的少年抬头瞟了众人一眼,道:“我是姚易。”
他们都听说过这个名字,只是这莫名其妙的招呼吓得他们一愣一愣的。
他故作乏力地爬了起来,继续道:“此番若有与我皆是试相天赋拙劣者,亦可参与心试只不过”
他咳嗽了一下,像是从残酷死斗中生还的战士,强撑着微弱不堪的精神,勉励道:“希望你们能够撑地下去。”
卢业适时地从玄座上一闪而至,撑住姚易将要倒下的身体,注视众人道:“姚易为过心试,神识已尽枯竭,可此乃历年心试通过的传统,这才不得不强撑与你等说此场白,我已将玄岳灵药给他服下,维持生息,望你们各自量力而行,台下亦有玄岳良师,切莫伤了自己的根本,如我这蠢笨的徒儿一般。”
卢业叹了口气,一手抄起姚易急退回了寒冰玄座,装模作样地将少年放于一旁,传导了一些真气。
姚易强撑着没有笑出来,只能在心里默默地给卢业伸出大拇指。
师徒都属优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