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业游荡在宽敞的问心台上,就像一个下田的老农,仔细检查地里这些就要成熟的庄稼是否遭了虫害。
心魔就是人才的蛀虫。
主持心试的任务就是及时将入魔弟子的符咒拔除,让牵引出的心魔失去符能的吸引,又自然地分散回体内。可这样做只能缓解心魔的对本体意识的侵蚀,同时玄岳也不会协助清理心魔,一来是心魔潜藏于体内,无形无影,至今无人能够以外力强行清楚,二来则是这心魔便是心试失败所应承受的代价。
想攀登高峰,又怎么能畏惧跌落深谷。
短短的一炷香的时间内,五十三人就已经有八席被卢业取走平心符,他们倒头昏睡于地的脸上颤抖不断,却在时间的推移下越发微弱。
不过令姚易庆幸的是,那个唐曳依旧不动如山地屹立在西北的角落之中,没有丝毫的移动,只不过他的脸上似乎开始涨动了红色的圆形斑点,就像鳞片一般。
姚易不清楚这代表着什么,心中隐约觉得它并不是什么好事。
红点越聚越多,密密麻麻地堆满了唐曳那张黝黑瘦弱的脸,变成一头含怒而发的恶鬼。
巡视的卢业早就注意到他的变化,却是没有急着下手,只是徘徊在他的附近,保持密切的监视。
正当卢业又从人群中抓出个入魔的参试者,就要揭了他面前的黄符时,那个男子浑然一跃而出,一手强拍大脑就被骤然出现的凝动清水封锁了起来,再也不能动弹半分。
只见卢业两指轻挥,不断流动的椭圆水牢就飘然而起,静默地停滞在空中。
卢掌事望向正居其中的广行子,俯首请示道:“师兄,如何处置?”
即便有数百年未曾出现心试中数念入魔之人,广行子捋须而下,喉头随之而动,“杀了,再以维木冠一副葬之。”
姚易用舌头顶着牙齿,将嘴抿了起来。
卢业抬头望了一眼,那似有生命的水牢涌出了一层波浪,又骤然停下,漂浮的水团随之停止流动,成了死水。
少年的视线从天上收回,又投向了赤面的唐曳身上,眼神里隐约带着几分担忧。
变化始终是来了。
透彻如泛滥赤潮的颜色渐渐在无形中漂清,又恢复成了一张干枯瘦弱如树皮的皮肤,连同那张静止的平心符也微微摇动,也不知是不是清风掠过的原因。
唐曳的睁开了双眼,只觉一道huáng sè阻挡在他的视线上,伸手就要向它扯去,可却拉动一分半角。
“这可是玄岳的符咒,哪是你想撕便撕的。”
一双大手从他发髻上掠过,不费吹灰之力地将符咒取下。
上清宫掌事面带望着这个麻袍少年,微笑道:“你通过了心试。”
唐曳张大了嘴巴,道:“真的?我就感觉睡了一觉什么都不记得了。”
卢业解释道:“心试本来就无实体,就好像你说的睡觉一般,做梦有哪几个能记得清楚?”
唐曳揉了揉腿,问道:“那仙长,我接下来该做什么?”
卢业不紧不慢地道:“你能先站起来。”
唐曳挠了头,站起了身又迫不及待地追问道:“我站起来了啊,仙长你别卖关子了。”
卢业伸出捏符的手掌,指向位于玄座上的数人,道:“这些人”
唐曳想都不想,指着坐在八卦玄座上的流云色氅衣,抢先道:“坐中间的仙长最有风头,我就拜他了。”
广行子抚掌大笑,却是没有出声应答。
卢业哭笑不得,只好又解释道:“你很有眼光,他是掌门,不收徒的。”
唐曳面色尴尬,可还是壮着胆子继续道:“我也和那边的姚兄一样,登顶过问典梯,能不能破个例?”
广行子饶有兴趣地打量这个麻袍少年,道:“可登上问典梯的是他,不是你。”
唐曳点了点头,无奈地道:“我是不如他。”
一旁的姚易见麻袍少年又是这幅熟悉的作风,心中不由暗笑。
问典梯自设加试,又想直接拜于掌门坐下。
这小子还真从不按规矩办事。
卢业将方才被他打断的话,又补了上来:“你要根据你试相台的成绩来择师。”
唐曳挠了挠头,方才从怀里掏出一份飘着汗味的试符,就要递给卢业。
道宗皆是爱洁之人,卢业自然不是例外。他推手拒绝了这份有些作呕的试符,道:“你告诉我们就行。”
唐曳丝毫不在意他的眼神,回复道:“仙长,我拿着你看总行吧,我做人从来都是图个安稳,省得将来被人冤枉。”
见他如此一说,卢业便勉为其难地看了一眼,道:“此子金土二行卦阵升形。”
横叉三柄金剑的金行玄座的华逸之,沟壑纵横的土行玄座的赵恒纷纷有所意动,而先前不在意五行的符塔dài lǐ人宁奕妍除了方才唐曳起身之时,便没有再看他一眼。
身穿俗袍的赵恒率先站了出来,方正的脸上长着茂密深厚的胡须,极具威严。他直视这个麻袍小子,道:“我三道山旨于土行术法,我便不一一细说,但是你先前所登论典梯,所测试相台,如今所立问心台皆由我土行术法所唤,术法大成之时,便有移山造岳之能。”
唐曳用草鞋搓了搓地板,眼神中向往之情满溢。
华逸之云淡风轻地立于一旁,直待赵恒说完,方才言明自身来历:“鎏金阁善于御金之术,神兵器解,驾驭金兵,化金器于万形,亦能无中生器等等。个中奥秘,也不便演示,不过你的那道翅膀应当是体验过的。”
唐曳方才还在纳闷华逸之的声音为何听起来有些熟悉,经他这么一点破,倒是恍然大悟了,这才向他抱怨道:“那翅膀是好看,就能用一次,你这金行是不会太弱了啊。”
可没待华逸之反驳,他又自顾自地问答道:“那我拜你好了,毕竟你帮过我一次,不过提前说好,我在山下没吃过几次肉,上山了别的我不管,肉你得管我够吃,毕竟你们道士天天吃斋修道,我怕我有一天会饿死”
华逸之先是一愣,可想到他应只是个乡野小子,并不知道玄岳之人没有清规戒律。不过,既然他这么要求,自己顺下去便是:“鸡鸭鱼肉牛羊管够,别说是这些,就是老虎肉和鹿肉都有!”
唐曳舔了舔嘴巴,又咽了口口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