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山试入选者皆为二十岁以下的少年男女,就算眼前的师弟瞒报年岁,在试相台上的执律师叔岂是摆设不成,只需定神一看,皮肉下可是真真切切的骨龄,焉能有这拜师上山,还成了预室弟子的荒唐事?
年幼时他入过私塾,也进过书院,其中的先生多为垂髫老者,就连鲜有的中年文士,也大多为夺三寸冠不成的落魄书生,通读儒经,说文解字才有足够的功力,社会经验丰富,方能让交钱的家长们安心。
未及弱冠,能为人师?不被说道成乳臭未干的小子加以贬低就真的算是奇谈了。
邓擎走了两步,方才姚易说及旧事,谈吐自信,倒也不像是说慌扯旗,这所说之事,约莫是真的了,这才微笑道:“师弟乃大才之人!”
姚易听出邓擎话中的深交之意,随意提起道:“师兄谬赞,我学识浅薄,比不得那些资历丰厚的先生们,只因祖父乃是家乡唯一的私塾先生,撒手人寰后,那山沟里也寻不得另一人来替代,这才让我去继承这个位置,也幸得山民们谅解,这才无人异议,方能安心凭此果腹。不过手下顽童颇多,这才逼得我学会了些哄孩子的方法,雕虫小技,算不上什么大才。”
少年这番话也算实话,只是唯独将自己夺取璧剑的事情隐去,毕竟入了玄岳,还是少牵连些俗世之名。可落在邓擎耳中,却是不信,见他说话条理清晰,方才与秦征之语还潜藏道理,不似腐儒之家所出,反而将其实为隐世家族之后。
邓擎背起手来,摇头道:“师弟你过谦了,就拿秦征来说,别看他平时嘴上花里八哨的,其实他自上次被蒋文欣师妹骂了出去后,现在见到她连个屁都不敢放,可是每逢遇上我参天熟络的弟子,总要问上几句师妹的境况,到最后整个脉都躲着他。我看今日他抓你过来,也算是这半年来最有胆子的一次了,可你三言两语间,他就横生了个豹子胆,邓擎怎么能不佩服呢?”
姚易微微张了口,却没有继续问下去。原先他只当秦征和那位师姐乃是眉眼传情,只差揭破最后一层窗户纸,他才用上了那杂集上看的情节。可事实却是大相径庭,他反而有些害怕当初应承写下的情书,毕竟他的心境和当事人不同,词不达意,不切情感,反而会帮了秦征倒忙。
不过他并不准备回头去拉住秦征,也许只有经历一次挫败,他才能懂得这种事情是不能假借他人之手的。少年内心也怀有愧疚,若是下次再遇到类似的问题,自己一定要拒绝地干净。
邓擎见他没有出声,也没强开话题,只是身位略微向前半步,领着他沿着枝干前进。
二人眼前就是连绵翠绿色的参天树冠,像是一个椭圆的蛋壳。随沿着粗壮的枝干不知走了约莫几十丈,姚易才发现面前的叶片并不连贯,而是分开成几个面积不等的叶从,缝隙之大,相比之前眺望所见的整体,倒像是被人掰碎的蛋壳。
姚易觉得面前的树冠极不自然,询问道:“邓师兄,参天树的树冠为何有这么多缝隙,可是你们修剪过了?”
邓擎面色一愣,这才摇头微笑道:“千万年来,我脉禁止用兵器和术法砍伐这株母树,参天树的每个枝条都被保留着,直到自然垂落,归于大地。”
少年心中的疑惑更甚,问道:“那眼前这业块可是参天树天然形成的?”
邓擎摇头否认,却没有蹦出一个字来。
他指着向分支尽头的小屋,又轻拍着一旁的围栏,只见幽绿的翠色萤光在掌心闪动,伴着“噼里啪啦”的声响,狭长的围栏木骤然断裂了一截,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地化成一柄木剑。
“我们是‘木匠’。”
邓擎一指轻点剑尖,绷直的形体像是被抽干了力气,眼看就要瘫软成一堆烂泥,在噼里啪啦的声音中又寸寸地变回了围栏的形状,重新衔接上了断裂的缺口,完全看不出和原先有什么变化。
邓擎进一步解释道:“我等修习的木行术法能够调动参天枝脉的力量,将其改造成我们所需的形体。因此整个参天古树皆是被我等塑形过,不伤母树,又可将之转化为之所用,此乃天人合一之道。”
瞧了邓擎的术法应用,姚易初入山门,一时也看不出个门道。心思反而想到了别处,饶有兴趣地问道:“师兄的参天一脉有此易形之术,那其他脉可有什么奇特之术呢?”
邓擎眼睑微张,对眼前思路别致的师弟又高看了一眼,微微一笑道:“其他脉的术法,我也只是学了个大概,并不甚了解,师弟若是有兴趣,可每一旬日去各脉开设的好好研习。玄岳虽分为九脉,除却各脉偶有的几门秘传绝学,皆可互通心得和技艺。不过按我多年修行的经验来看,各脉术法不分高低,皆还是得靠个人应用。”
姚易颌首谢道:“多谢师兄指点。”
邓擎摆手道:“这些道理本该是指导弟子该做的,我算是越俎代庖了,而且参天一脉可说之事还多着,我们的路才走了一段,你可以别着急谢。”
姚易点了点头,不再多言,而是紧随着邓擎走了数十丈,面前才出现一堵由密集树叶围成的绿墙,上面刻意留着一道较为宽阔的大门,从外向里面看去,能够明显地发现其中阴影和光线混杂在一起,想来并不是完全被树冠所封闭。直到二人进门之后,那撒在枝干上的阳光才变得愈渐稀疏,阴凉的风儿迎面而来,带来了沁人的香味,少年不禁驻足在原地,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感受着这份远古的气息。
可未等他将肺腑中的浊气从鼻孔中排出,耳边传来的一阵年轻的女声顿时打乱了他的思绪和氛围,甚至差点让他岔了气:
“哎,你不是那个大骗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