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上清宫后,内宫之内,一日未见的卢业依旧没有露面,主宫之中晦暗幽彻,看似无人居于其中。但姚易并没有多想,径直地回到房间,稍稍洗漱之后,便到头就睡。
月色下的天穹在不知不觉间竟起了几块乌云,窜动的电弧在松软的云朵中浮动,游荡,潜伏,如同一个青筋暴起的人在积攒着怒火。它们汇聚与上清宫内宫的正上方,漂浮在方正相连的房舍上,黑压压地就像被香甜气息吸引而来的蝇虫群。
上清宫的瀑流在冲刷中前所未有地溅射出弥散的白雾,不是沸腾而出的蒸汽,只是冰冷的径流骤然所化,从山岗之下飘摇直下,是绝尘的马群,在平坦的谷地中肆意驰骋,又在背靠三瀑的内宫墙上猝然刹住速度,变成了姑娘在在纺纱机前用梭子刮理的绸子,平缓地铺垫在宽敞地主宫院落中的地面上,俨然又成了wēi xíng的中承殿方场。
挺拔高大的槐树的阴影和透射的皎月之光全部映射在平整无垢的长袍之上,只是肩头处依然有数片槐叶轻贴其上,绿意盎然而非秋枯之叶。院落中的其余草木在午夜的清风中微微摇曳的声音,和飘荡满园的清新槐香,静谧如画。
头定的乌云翻滚地每汹涌一分,脚下弥漫的轻烟也欲会有一簇欲上蒸,两者是天生的敌人,极尽相似却又势不两立,现今相安无事,更像是被强拉在两面,丝毫无法冲破这份桎梏。
阴影中的槐叶有一片滑落。
自肩而下。
静谧也化作了躁动。
罡风卷起无数叶片,为盘坐在阴影中的主人开道。
无声的战鼓已经垒动。
没了束缚,凝动的乌云搅动着分离遍体的雷电,自下席卷而来,它要将那团离散的白气撕裂,卷碎,直到世间再无它的形体,再无它的痕迹。
缥缈的白雾此起彼伏地漫灌而上,可它绝非涨动的潮水,而是横扑而至的高扬海啸,它要一掌将那拍散那数朵虚张声势的乌云,熄灭嚣张的雷光,捏碎成可怜的雨水。
这场争斗似乎从一开始注定着毁灭。
乌云在搅动中愈发尖锐地拉升开来,电弧浇筑其上,如同横冲破势的长矛。迎击而来的白雾也随之变阵,滚动的气浪迅速在涨动的弧面海啸背后集中,从汹涌的巨浪化成厚实沉重的盾牌。
矛与盾相交,熟锐谁坚?
或许,都不。
一道孤影横然出现在乌云与白气交会之中,长袍中伸出两只手,捏住了雷弧闪动的乌云长枪,按下了坚固厚实的白气巨盾。
时间好像静止了,可沙沙的槐叶却笑着说不。
可是还不够。
雷电是乌云的血液,雷弧是乌云的血管,蓄力之时雷疾风紧。
白雾本就归属一体,白气从主体的号召,凝聚之力白坚力冲。
那道人影便是二者共同的敌人。
“一元。”
青芒微微闪动,就像在衣袍上镶嵌的一道丝线。
他一把手紧紧攥住急冲而来的乌云,一把手牢牢地压制着就欲腾撞直上的坚盾。渐渐地,在无形的巧手牵引下,浮于长袍上的青色丝线慢慢从他身上抽离而出,穿过雷电,渗透入乌云,钻破白盾,搅动起白气。
没有抗拒,如润物无声的春雨,在不知不觉地融入。
两针又两线,将两头系于一体,却没有留下缝补的线头,而是在他体内融和。
它们没有意识,也没有思维,只有本能,所以它们只是纯粹的力量,为生灵所驾驭,却不能随心所欲。
男子双手再度发力,尖锐的枪头雷弧消逝,撕扯出无数道龟裂的纹路,无形柔软的乌云竟然在有形地进行着分崩离析的过程。坚硬的白气盾迅速地熔化,热力遍布着整个整体,迅速将盾行瓦解成无数柔软无害的气团,推搡着地向那掌心汇聚。
啪!
男子的手掌转捏剑指,又化过半道弧,在檀中前方重合。两掌所连接的乌云和白气紧随而至,化成漫长的气丝流,沿着剑指上的食指和中指向体内高歌猛进,在那片虚无广大之中,相遇相拥相融,直至两者消耗殆尽,再无形体。
经历过一场还在摇篮中的暴风雨和忽来的拨云见日,这座小小的院落又重归于静谧之中。
男子悬空的双腿突然盘坐起来,身子自行转动了数周,就好像在研磨着什么。
他的面孔在月光下显得透彻纯净,如同被清水洗涤过一般。
这本不该是一个四十三岁男子所能保持或拥有的。
上清宫宫主突然睁开眼睛,感受着掌心中无形无声中冒出的一丝凉意。
卢业打开双手,掌心处静静地躺着一滴清澈透亮的水珠。
他欣然一笑,双手将其撒向天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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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暗高山的磐石崖上,有一人含笑自语。
“先是施荟,再是明彦吗?”
“不过她也就算了,明彦身为五行脉掌事,是如何从水行之中将这化元之道提炼而出的呢?”
沉吟了片刻,他自顾自地分析道:“嗯水之双性,阴云含雷,阳雾化整,实乃小阴阳,不过也算真道,引动二者成势相争,最盛之时将其连通,再度之于体鼎之内,融之以成太极,纳之而扩真虚,以小破大,这等手法,可比我往日破境之时容易地多,也巧地多。”
“是了,想来是他之前与那山下的阴阳老道释术对拼之时,应当有所领悟,这才在今日得以应用,看来倒是我之前倒是我杞人忧天了,加上这次他已经将那心材最上的姚易收下,看来是摆脱了那二十年前的陈事,道通心也通。”
“若是他能早登太融,或许三子之约就罢了,这岂不是以末求本吗?”
他蓦然抬起头,似乎是在向漫天的璀璨星辰寻求一个dá àn。
可是什么都没有。
他沉默了一会。
那个dá àn在他心中
“还是不完整,也还不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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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更天的上清宫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睡梦中的姚易扯了扯肩头被子,翻了个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