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消失了一天一夜的上清宫宫主大清早地就敲响内宫小舍的房门,好在少年起地也早,能够及时地递上一杯清肠水给尊师润喉。卢业接过水,还没来得及喝就出口询问他昨日的课业情况。
对于自己面前这个特殊的孩子,卢业的期待和顾虑同样并存。上清宫千年来从未有现今这般奇怪的先例,或者说在还未确立为储宫弟子之前就接触庚辰剑的预室,非但如此,就算是数代接管传剑的掌事也从未有人出过异象,代代都是在苦修秘传心法之后,方能勉强操持这柄神剑,运用心法说授的形态和剑技,可每次使用消耗的皆是极少的真气,跟别说动用体内的真虚之意。
对于一柄chuán shì的镇宫之宝来说,庚辰剑似乎略显掉价。如果非要卢业总结些许优点的话,庚辰剑不失为一把趁手的兵器,闲暇之时更是以水珠甲的形态隐匿周身,便于携带。
卢业并不是耽于流形之人,他也曾认定庚辰剑底蕴不凡,可近二十年的朝夕相处,依旧没有摸索出丝毫的线索。
姚易再次触碰庚辰剑之时,已经彻彻底底地证明这柄奇剑确有神秘之处,只是他一直寻找不到一个合适的dá àn来诠释这一切。
或许上清宫能够在他手中大放异彩,甚至是三子之约
抱着这样的心思,卢业决定从正息之阶便开始指导姚易,希望他早日升境,少走些弯路。这里更多的是因为新徒指导隐藏的规矩。
玄岳各脉之所以将新徒集中于中承殿,由各脉突出的弟子轮流执教,一来是为了锻炼弟子为师的能力,二来也是lìng lèi的筛选,乃是奉着“化清方教”的不成文规矩进行二次筛选。
正息、纳华、化清三个境界只是基础境界,到了化清方才能够驱动真气为源,以此释放各种术法,若是进展迟缓,必然是跟不上同期的术法课程,只能靠分发的术法典籍自学,再加上每个师父手中所掌握的资源不多,合理地将更多精力专注于指导有天赋的弟子,方才是最适之道,其余的弟子也只能靠自己领悟或者不耻请教了。
不过这些也大多是针对山门弟子而言,预室弟子皆是天赋奕奕之人,从未有任何人会在这前三关倒下,即便有,也定将成为一个名垂宗史的笑柄。
姚易不能成为第一个,即便是慢一些也不行。
原先少年也只认为玄岳的课程间隔是五日一次,修行的基础门道说来繁复多变,实际上也就是固定的法门和诀窍,剩下来也只有苦练而已。可卢业还是将这指导的秘密关节和盘托出,像是给一头原本就勤勉耕作的黄牛来了狠狠的一鞭子。
姚易的神情足够注目,可他心中终究还是起了个坎。
卢业吹了吹杯中的温水,一饮而尽道:“你心中定是认为私下开小灶,坏了规矩,也有违公正。若是让人知晓,在你背后指指点点,感觉浑身上下跟长了虱子似地难受?”
姚易喝着水点头道。
卢业突然问道:“姚易,你想当圣人吗?”
少年略微迟疑,答非所问道:“曾经想教出圣人。”
卢业惊声拍掌道:“我的徒儿哟,你这句话若是传扬出去,那些游离于俗世和宦海边缘各大书院的大儒们说不得就派门徒冲上山,给你递上几封不敬先贤,妖言诳语的长封檄文。”
姚易微微一笑:“昔年的儒圣也起于草芥之辈,徒有贵族之名,而无贵族之事,行鄙陋之业,寻访诸师,有我道祖为之启迪,有拦车稚童教辅智术,修身治学,方成儒道,我就算成那拦车稚童之辈,自无需自己成圣,只望能成一个推澜之人,心愿便了。况且姚易还未扬名与世,书院的鸿儒们又怎会自降身份,与我计较,。”
卢业瞟了眼斜靠在床边的白璧剑,啧啧道:“那方璧剑确定不是你顺手偷来的?”
面对这个偶尔作怪的师父,姚易也有些无奈,只能朗声回忆道:“我可从未说过我是儒宗之师,兵家,道家,法家,纵横家,就连名家的诡辩之术也有所涉猎。祖父曾经说过,集众家之所长,补拙人之说短。说得简单点,就是什么好使,用什么。”
卢业提起姚易面前的瓷壶,给自己倒了杯水,问道:“后面那句也是原话?”
姚易将瓷壶接了回来,也倒了杯水,摇头道:“自然是我说的。”
卢业像是在等待这句回答,顺口问道:“既然实用为上,那为何你还会拘泥于形式。”
姚易摆了摆手,认真道:“师父,若说我没有一点儒家留存的观念,你肯定不信。不过这并非我考虑的主因,只是方才知晓了那层背后的干系,我方才明白了一件事,这才犹豫不决。”
卢业好奇心顿然提起,面前这个弟子他从未当成一个稚童看待,更多地像是同辈的人。“那是什么?”
姚易沉声答道:“山上和山下都躲不过名利二字,我只怕今日师父私相解答,来日定将有损名声,从我个人起至师父,甚至牵连整个上清宫,若是风评降低,且不说会不会放在明面上去说道,暗地里讨论无人可止住,流言蜚语之毒,三日可成虎,相较姚易获得的蝇头小利,此番做法,实在不值,也不该。”
卢业捋着山羊胡沉默了片刻,突然笑道:“的确若是亲身指点你,动静绝对不小,即使要隐瞒也有些许困难。不过我倒是有个好办法,能够好好地给你开个小灶,不过在中承殿的那群教导小子面前,你可得拿出些优伶技艺,就跟问心台上那般,得唬住人。”
姚易微微皱眉,稍稍细想后,还是明白了卢业的意思,答复道:“我的进度绝对不落后,也不出头。”
卢业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你这小子讲的透彻就没意思了,半遮半掩方有韵味。”
姚易认真道:“没去过那种地方。”
卢业指着姚易摇头失笑道:“龌蹉!”
听完这句话,姚易才发现每次和卢业的对话,都会从一开始的恭敬谨言就会渐渐地转向侃侃而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