笼纱相掩的巨岭半腰上,一片平直宽敞的草皮遍布坑洼,隐约间有嶙峋的白岩暴露其外,就像是起了疹子一般,浑然没有山下那副生机盎然又古朴荒蛮的感觉。
广行子提着白袍的衣摆,自山脚一路轻步走来,这并非是此山有什么术法禁忌,只是那股发自内心的敬畏,这座风光不再的巨山在云中楼的《山志》明确表明为西南诸山之祖,环于它身边的无数小山都为其的止损后代,甚至于道名的“元峦”二字皆出于三千年一篇提及此山的檄文之上。可千万年来,它只有“元峦”的代称,连向来在世俗封山赐山岭的数百位皇帝也从不敢动用手中的朱笔,去给这座山安置任何正式的名讳。
其中之因,身处世外的广行子自然也无根可寻,只是清楚地了解到整个修真界都对之有所敬畏,包括那两场不知天高地厚的宗门赌运之战中,他们也只敢欺负孙子辈的小山,不敢动儿子辈的,更别说这个始祖辈的。至于为何这些长辈为何没有出手相护,书卷上没有记载,广行子也不敢妄加揣测,这才有了之前的试探之举。
可出乎意料地,山祖不仅发声了,还出手了。
这场茶会,可越发有些意思了。
山顶上建着一个宽大的草屋,约莫有半个中承正殿那般大小,更为醒目的铺盖着的草料无一不是绿意油油,就像是长成那样的。不过想起自家参天一脉的驭木之术,广行子自然不有多大讶异,只是略微轻扫一眼,将目光投向了坐于屋前白石桌上的白发老者。
他简易地披着一身青蓝之袍,一手用茶镊夹起指尖大小的叶片,一手招呼着早已凝于半空的硕大的透明水球涓涓流入面前的灰色茶壶,不多时就有沸声和白雾从壶嘴渗出。
广行子坐到了他的对面,老人提壶倒了一杯,手掌轻抚杯壁,杯子就如小舟般漂到客人的面前。
广行子捏起小杯,入手温和不炙,却没有饮下的意思,“山祖的茶技真是独树一帜。”
山祖捏起一杯茶,一饮而下,然后才皱眉道:“不是凡人,不是常茶,精粹在此,爱喝不喝。”
广行子提杯即饮而下,只觉喉头间隐约有茶香和甜冽的注水,不冰不燥,润而不腻,这才摇头失笑道:“好茶。”
山祖只觉礼数已尽,开门见山道:“你究竟是什么人,来我这究竟想到得到什么?”
广行子也不隐瞒,坦诚道:“在下乃是玄岳本任的掌门,来此叨唠山祖,实在是有事相商。”
山祖扯了扯嘴角,道:“若不是我还镇守在此地,恐怕我的玄孙女早就被你擒走束于樊笼之中,可即便如此,你也打错了算盘,我们一族就算断绝气脉而死,也不会成为谁家的看山兽。”
广行子补充道:“中山神绝禁,三载而亡,所系之山崩而归地,不复存焉。”
山祖淡然道:“你既然知道,又何必执意而为?”
广行子笑道:“山祖不肯舍下自己的玄孙女,我身为玄岳掌门又怎么能弃我宗门安危于不顾呢?”
山祖脖颈微颌地望了他一眼,威严的嗓音陡然一振:“你是想学那群葬身于此的糊涂鬼赌一波宗门的命数吗?”
面对这个至蛮荒时代便存于世间的异兽始祖,广行子一路方才的平静闲适,自顾自地给自己倒了杯茶,“若是山祖成了一堆白骨,贫道保不齐会做些更为过分的事情。
他饮了半杯茶水,笑容更加轻闲,“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不偏不倚,此间的争夺在天地之眼中既视为无物,不违天道,有何惧之?”
山祖并不在意他口中的道宗之理和那似有若无的傲然,问道:“那现在呢?”
广行子将半杯茶饮尽,吐出一个字:“借。”
山祖沉声道:“凭什么?”
广行子轻轻剁了剁脚,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像这么大的山,原来有十六座吧?”
山祖面色一紧,大地剧烈地抖动起来,头顶的天空中龙头虚影骤然乍现,山祖冷声道:“你就不怕我真的痛下shā shǒu吗?”
广行子忽然石椅上盘坐起来,似乎是习惯使然,面不改色道:“山祖的修为我一点也不曾质疑,可是很明显,你们一族被什么束缚着,以至于在那两场斗争中只能袖手旁观,甚至降下尊严依附于谯山。”
震动的大地突然停下,龙头也顿时烟消云散,山祖看向他的眼睛越发复杂,终是开口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广行子给出dá àn,“云中楼档案很多,方才潜在云中时,我见到许多气息与野兽相通的修士,若是没有山祖的许可,他们岂会在外围huó dòng?至于山祖最担心的那一点,我是不知道的,否则它可就是我手中最大的筹码。”
山祖冷笑道:“你现在手中的筹码也不小。”
广行子摇头道:“我所求之事,也并非山祖所想的那般龌蹉。我宗门有一处祖师手上传来的山头,只因在一次变故中脱离了出去,它的排斥性越来越大,现在已经镇压不住。”
山祖问道:“山之体髓皆在?”
广行子颌首道:“俱全,所以山祖不用担心我来夺取无灵之山,也不必忧心您的玄孙女会在我这里遭到奴役,只需要她以贵族群的天赐之力,好生帮我将这山镇守住便可。”
他一边说着,一边赶忙又到了杯茶水,却不是用来饮用,而是将其撒在空中,化成一张又细又密的幕布,手中的衣袖虚拭而过,禁山的影像骤然呈现其上。
山祖仔细地望着那座山,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半晌后方才答道:“你所言不虚,不过此山有多处连我也不能看透。”
广行子微微笑道:“若非宝山,我何须来此一遭。”
山祖反问道:“我且不问你的条件是什么,你如何能让我放心?”
广行子毫不犹豫地反问道:“你们族群难道没有秘法可以联系吗?”
山祖不准备就此作答,而是问道:“多久?”
广行子轻描淡写道:“十年。”
山祖点了点头,复问到:“那我能得到什么?”
广行子伸出一掌,道:“玄岳的支持,正如谯山那般。”
山祖不再犹豫,伸出手掌与他相击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