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庙之中气氛有些怪异。
少卿,老兵看了看门外的风雪,又看了看屋中的众人,随将酒壶取与手中,狠狠灌了一口,老兵慢慢走到老僧跟前,左腿盘下,右脚撑与地面眼睛定定的盯着酒壶。
“活着真的比什么都重要么?”这句话听起来有些莫名其妙,似乎是问老僧,也似乎是老兵在问自己。
老兵与老僧对坐,老僧对于老兵刚才的问题没有开口回答,或许老僧不知道怎么回答,也或许老僧知道不管自己怎样回答其实老兵都有不一样的dá àn。所以老僧只是挥了挥衣袖,风雪不再跨过木门,一座火炉出现在两人之间,火炉中木炭燃燃的烧着,屋中温暖如春!
老兵看着火炉面露苦笑接着抬头对着老僧说道:“佛祖啊,我有几事不明还请明示,好人需要经历九九八十一难才能去往极乐,恶人为何放下屠刀就能立地成佛?”
老僧依然闭着眼睛,道了声“阿弥陀佛!”接着说道:“一切善恶皆有因果,悟了满天都是我佛,悟不了又何谈极乐?”
老兵听到这样的dá àn摇了摇头自嘲一笑,接着抬手指着后面坍塌的佛像又问道:“佛既然有这么大的本事,为何救不了自己。”
老僧慢慢睁开了眼睛,缓缓说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哈哈哈”老兵面露狰狞,大口喝了两口老酒,酒入喉微辣有些烧心,老兵重重咳了两声,双眼死死盯着炉中翻滚的火光开口说道:“好一个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想听故事吗?那我就讲给你们听。”
“我是秦国人,在这样一个年代生在秦国是xìng yùn的,在这样的一个年代身为秦国人也是不幸的,其实在这样的年代没有什么幸与不幸,不管是哪国人只要活着便是上天的眷顾,也许活着不是最好的选择,但活着便有希望,对么?”老兵说话平缓,当老兵说完最后“对么”两字时,眼睛没有看向老僧,而是看向站在不远处的书生。
书生站在火光可及的地方低着头,当他听到老兵的发问时先是愣了片刻,而后面露苦笑无奈的摇了摇头,这是不赞同还是默许?少许书生有些释怀的道:“是啊,活着就有些希望吧!”
老兵得到肯定的回答也只是略微一笑接着对着老僧说道:“其实我是个孤儿,幸得一户猎户收养,才苟活于世,家中有养父、养母还有个张我五岁的兄长,那时我是xìng yùn的,长在这样的家中我没有什么不满足的。”
老兵说到这,歪着头陷入回忆,时间不长,老兵呆呆一笑,继续说道:“六岁那年家中拿出本就不多的钱粮让我上了本县的私塾,那时那对夫妻也许想的是家中不能只出能打猎的小子吧,也要出个能写字的儿子,可是他们两个儿子有本事的现在想来从来不会是那个小的啊,他们不会明白,我更不明白。开学那天兄长看着我憨憨的笑着,他蹲下身子摸着我的头对我说:‘小弟好好读书,读好了将来能做大官……’哈哈哈,有些人错了,错的不是他本身,错的是他对某些事物不该有的期盼。”
老兵说话过程中一直在喝酒,酒壶中酒应该已剩不多,只是故事还没讲完,怎么能断了酒呢,所以不管老兵灌自己多少酒,酒壶中酒源源不断。
“那天,我看着背着弓的兄长,看着晨光下老父老母,看着那个我已很满足的世界,心中却有些不满足。为什么我不能像父亲,大哥一样去山上打猎,为什么要赶我去那个陌生的宅子,难道就因为我是个‘外人’吗?……”
老兵不知何时已是双腿盘坐,头颅低着,火光照不见他的脸庞,只是那抖动的双肩也能明白他情绪的低落,情到深处,难止,爱到深处,很浓!
老兵低着头继续说道:“有些人活着只是活着,有些人活着却是为了他人……那时我从没心情上那什么该死的私塾,坐在那个宅子里总是想着我何时才能背上兄长那张大弓,何时才能带上父亲的酒壶,何时才能给母亲带回最好看的布匹……我总是那个不听话的孩子,日子就这么过着……日子就这么过了四年。十岁的那天天空有些阴沉,不知为何兄长和父亲没有进山打猎,母亲看着父亲已是泪流满面,父亲看着母亲、大哥和我什么都没有说,他拍了拍大哥的肩膀,又将他那个酒壶跨在我的身上,而后转身走出了家门,走进了南下的队伍中,再也没有回来……”
“是这样么,哼,那年是你们秦历四百一十七年,那年年末秦国开始了对这个大陆的征伐。”书生还是站在原处,没有要过来的意思,只是从他冷冷的声音中可以想象出他极为厌恶提起秦,厌恶提起秦历四百一十七年。
老兵转头看着书生,没有什么意外,早就料到,只是不知书生来自哪国,为何要往北去。要去齐?对的,那里是唯一阻挡了秦军的地方。
“是的,秦开始战天下,死了很多人,很多他国人,也有很多秦国人。三年,楚国大破,消息传遍秦地每一寸土地,我带着振奋人心的消息飞奔回家中,却看到大哥站在门口看着东方……大哥将他那张大弓替我背上对我说:‘照顾好母亲’,没有其他的话,其实也不需要再有其他的话,我知道的东方有个国家叫做辽……酒壶有了,弓有了,我却高兴不起来,这不是我想要的,他们给了我最好的,却不是我想要的,那我到底想要什么呢。”老兵抬头看着屋顶,屋顶瓦片不多,雪花飘洒在瓦上,雪花飘落进屋中,而后消失无踪。
“那真是个疯狂的年代,辽东崩塌也压垮了那无数的小国,可也带走了无数我不知道我知道的人们,隔壁的阿牛走了,邻村的大壮走了,全村、全县、全国已不知道走了多少人……走啦,都走啦,只剩下了我,只剩下了我日夜期望着……”老兵说道着停顿片刻,而后“哈哈”大笑不断,笑声中有太多的无奈与苦闷。
老兵笑着笑着又流下了眼泪,老兵拿袖子在脸上胡乱抹了几下,整理了一下情绪接着说道:“三年没有兄长的消息,六载没有一个人回来,我的期望慢慢变成绝望,绝望的尽头不是黑暗后的黎明而是西行的军队。我没听母亲的劝阻,我依然是那个不听话的孩子,一酒壶,一张弓,我只要一个dá àn……”老兵酒壶一直不离手,一直灌着,却一直不醉……
“一直在死人,一直在前进,似乎没有尽头,似乎前方就是归宿。没有dá àn,没有dá àn,没有dá àn或许就是最好的dá àn!”老兵不住的说这自己的故事,不住的喝着酒,喝酒很快,语速也越来越快。
“最后的时刻到了,踏平那片风雪或许就能找到dá àn,dá àn却比风雪来得更早,我再见到大哥时他白袍白马,说不出的潇洒,我看着他笑了,心里想着大哥也会骗人的啊,大哥却抓着我的肩膀力气越来越深。”老兵说道这里,语速降低,似在回想他那个无比潇洒的大哥,那个抓着自己肩膀,替自己背弓让自己照顾母亲的大哥……
“那时秦已接连踏破了除齐以外的所有国家,打败齐在我军看来也不过是时间与死多少人的问题,那时所有人都无比自信我们终将迎来黎明可我们没想到对面的齐人疯了,我从没见过如此可怕的敌人,即使死那已卷刃的扑刀也得插向我军胸口,即使头断也得在最后一口气时从我们身上咬一口肉,喝一口血……但这些不是最可怕的啊,比起敌人的疯狂更可怕的是没有援军了,帝国最强大的军队不知为何迟迟没有来到。”老兵喝酒的动作缓了下来,面上显的有些愤恨,有些苦恼,更多的是无奈,无奈,有太多的无奈,只有办不到的才无奈,只有最没本事的那个才无奈……
老兵接连叹了几口气,似乎故事也快迎来它的结局:“箭射完了,弓也断了,雪与血是如此的鲜明,我从没有感到如此的寒冷,兄长对着我笑了笑,他笑着对我说:‘好好活着,活着比什么都重要’,声音飘散在着寒冷的北方,我被他推下了那个血坡……”
故事到这便结束了,故事中的那个不听话的孩子自然就是火炉这边的老兵,老兵开始只要一个dá àn,最后的dá àn却让他后悔走出那个村庄,后悔生在秦,长在秦,最后悔的便是逃下了那个雪坡……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这世间会有这样的战争,为什么死的不是自己,死了也就安息,活着却需一直挣扎……
秦历四百一十七年,秦帝依天兆征天下,秦历四百廿元年踏平大楚,又三年秦历四百廿三年攻克东辽,再三年秦历廿六年大败西晋,秦历廿七年,秦按兵不动,再年强齐攻弱齐,秦惨败,齐惨胜。
“这是为什么,为什么,哈哈哈……我从不是一个听话孩子啊……”老兵突然在沉默一段时间后大声喊道,老兵声音嘶哑,面上泪已成线,他端起酒壶一口一口灌着,壶中有喝不完的酒……酒能解说不完的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