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为什么?如果这世间真有仙佛的话,他想要的我都给,我想要的却不知他舍不舍得!”
书生听完老兵的故事,有同情有伤感更多的是无奈,原来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书生走到炉火旁也盘腿坐了下并从老兵手中拿过酒壶喝了一口。酒喝着并不烈,淡如水,或许醉人并不是酒,而是酒中的故事吧,自己又何尝不曾醉过。
书生拢了拢被风雪吹散的头发,将酒壶还于老兵,火光照在书生的脸上清秀又有些落寞。
“我的故事没有那么荡气回肠,兄弟、家人,我也有,只不过让我走到这步的还有其他东西,有些东西错过了可能这辈子都会后悔,有些东西曾经拥有便已足够。”
书生说话有些无力,也许是天冷路上受了些伤,也许以前便有暗疾,本就是一个柔弱书生,在朝中有本事呼风唤雨便好,在外面兵荒马乱,民不聊生你又能承受多大的风雪,书生说了会话,又缓了一会,之后双眼却是看向已恢复平静的老兵。
“你们秦国坐拥烟雨十八州,又有东海、西渊出产无数资源,国事鼎盛,兵强马壮,为何三年苦战却没战败我小小齐国。”
老兵抬头仔细看了一眼书生,没有说话,败都败了,死也死了还需追求什么因果。原来书生是齐国人啊,对的,齐国人那就应该往北走,那里是你的家乡,只是不知道你个齐国人在秦齐苦战那三年到底在齐以南做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足以颠倒了这样的世界。
“我齐国栖于北方苦寒之地,国土不过三州,全年风雪可达七八月,人口不过千万,军队不过三十万,三年却没有让你们秦国士兵踏过一步凉州线。”书生越说越是激动,眼中不知何时已布满了血丝,书生说着忍不住的咳嗽了两声,也缓了一口气,叹了一口气,然后声音放慢,继续自己的故事。
“这天下大多数人生活都不易,齐人尤其不易,秦齐大战,每个齐人都知道,一旦你秦国踏过那条生死线,身后就是自己的家乡,就是自己的老父,自己的幼儿,所以我们不能输,也输不起……没有人想死,有些人却不得不死。”
书生说完缓缓闭上眼睛,似在回忆那美丽的家乡,火光下书生嘴角上扬,在那没有战争的年代,在大陆北方,人们生活或许很苦很艰辛可他们是快乐的吧。
火炉还在呼呼的烧着,屋中却比刚才似乎更冷了一些。书生闭眼沉默了很久,老兵看着在那闭眼回忆过往的书生,有些伤怀,战争受益的永远不是下层的劳苦大众,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十三年前秦国开始铁蹄踏中原,先后侵占了南楚,东辽,西晋……铁蹄踏破大小十四国,好威风的大秦王朝,好残忍的大秦军队……可即使国力再如何的强大也经不起这连年的征战,多年的战争,国力的损耗,秦国也露出了一丝丝的疲态,秦国缓停了侵略的脚步,这也使居于大陆最北端的我小小的齐国有了一息喘息的机会。”
书生在闭眼很长一段后,又重接着述说自己的故事,书生在诉说自己故事时,似乎有些急,声音不再停顿。
“十年前我只是一个小小书生,北齐多贫瘠,读书种子不多,会读书的更少,国君在那个少有的暖春中张榜天下招贤纳士。”
“我在家中简单收拾了行装,告别乡亲父老,我只是告诉他们我要去京城中考取功名,我也以为我只是去搏个功名,于是我便经陵州向凉州南下……”
“陵州河,一条经年不冻的生命河,我的故事在这里也发生了转折,陵州河横亘齐国东西,将齐国一分为二,河这边是贫瘠陵州和幽州,河那边是稍微富饶的凉州,过了这条河不远处就是京都,前方应是我建功立业施展抱负的地方,也是我这一生所向往的地方,过了河生活或许不再安逸,可活着也不应该只是为了安逸,生活总需要一个方向,前方就是我的‘战场’……”
“当我要踏上那将装载着命运的客船时,突然有歌声在这春日里飘荡。”
“春光好,陵水流,二八小娘浣渡头。
浣不尽,君思愁,愿君携伴到白头。
东风柳,绿洲头,春花秋雁前行舟。
思君愁,量君愁,前院红豆几时熟……”
“歌声里哪能有酒,可我却是醉在那日的春风里。歌声空灵,优美,在这粗狂的北国中,沁人心脾,我转身看到那浣纱的少女,谁能知道那是我一生中遇到的最美丽的风景!”
“于是我停下了南行的脚步,抛却了我的‘战场’,迷失了我的方向,我在那陵河旁盖起了一座私塾,春日里看她浣纱,冬日里听她纺纱,这世界又与我何干,我的世界已醉倒在那日得春风里。说起来可能有些可笑,也许姑娘只是我生命中的一位匆匆过客,可我已醉在那春风里,久久不愿醒来啊。”
书生说完这些长长的停顿,他应该是回想起了那日的河旁,河旁那有个姑娘,姑娘浣着纱轻轻的哼唱着那日的歌谣。
“三年,我在那停留了三年,三年,我看了她三年,听了她三年,却没和她说过一句话,就这么默默的看着,听着,我已满足。”
“三年秦国踏平了强大的南楚屠尽那些附属的小国,铁蹄没有停顿的又同时踏向西晋和东辽,秦原来已这般的强大,风雨飘摇,在我这个小世界中隐有风声透过,南国的国破人亡几多的妻离子散,西晋东辽的战线溃败无时无刻不在冲击这我这脆弱的世界。”
“我知道我该走了,去那河的对岸,去那河的对岸让河的这岸少些风雪。”
“我又重新收拾了行囊,这次没什么好告别的人了吧,当我推开房门,浣娘站在屋外,她还像那日春日里那般美丽,她将手中的油纸伞轻轻的遮在我的头上,雪花落在伞面上是那么的轻盈。”
“我重新踏上那迟上三年的客船,我在船尾看着她,她在渡头看着我,悠悠的歌声已融在漫天的风雪里,伴着风雪一方丝帕飘向船屋,我轻轻接住丝帕,感受那帕上残留的温度是那么的让人不舍,丝帕上绣着两只戏水的鸳鸯,绣着‘勿念,勿忘’……是啊,我已答应她很快就会回来,娶她过门。”
书生在书搂的暗层中取出那方丝帕,紧紧的握在手中,面有柔情又有不舍。
“秦还是依然的强大,还是那么的让人感到无力,当它踏灭诸国后它只是稍微有些累了,它只需稍微休息片刻,它的铁蹄将会再次启程,一路向北,它将真正的将整个大陆踩于脚下,它将真正的统一这个大陆,成为千年来这个大陆唯一的主人。”
“秦可以等,秦可以睡,可我齐不能等,不能闭上哪怕一刻的眼睛。”
“国君自秦征天下以来便开始整顿国力,操练军队,招贤纳士,减赋税,轻民徭,重军纪,一条条政令传向三州,无数的谏言又汇聚与京都……齐国没来没有过的强大,那时的冬日似乎都比往年暖和了一些。征伐的第六个年头,辽在那刀光剑影下倒下了,恐怖的气息从南向北,从西到东蔓延着……国君知道不管齐再如何强大也难挡秦国的战马,我们需要帮助,我们需要信息,我们需要盟友。”
“我与二十七位各司的同僚组成最新的谍报机构,我们不仅要扎入秦国的心脏,我们更要跨过秦去往辽地,去往楚地,去往晋地……去往秦军踏过的每一寸土地。”
“是的,这将是一场豪赌,这将是一场有来无回的豪赌啊!‘勿念,勿忘’‘勿念,勿忘……’”书生口中喃喃念着这四个字,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低。
火光下老兵低着头,不知想着什么,不知脸上有着如何的表情,命中注定,无力改变。
书生的故事很哀怨,书生的故事也迎来了他的结局。
“有人在路途中死去了,有人在刀剑下死去了,有人在遗民的背叛里死去了……没有人后退,没有人后悔,也无路可退,更无事可悔……一封封机密文件传递着,一只只fù chóu的军队组建着……”
“七年了,离开那里已经七年了,那条河还在流淌么,那条河旁还有个姑娘吧,那个姑娘在春日里还唱着歌吗?那歌声是否染满了整个天空呢……‘勿念,勿忘’‘勿念,勿等’。”
书生不知何时已闭上了双眼,也许书生有些等不及了,等不及回到那河旁,那河旁有个姑娘,姑娘站在河旁撑着伞哼唱着那熟悉的歌谣,那时没有数不尽的风雪,只有看不完的春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