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怀远已经走了。
他走得竟然一点也不急,就这么样慢慢的顺着那条他原本打算用来隐蔽身形的小巷子走了,施施然的离开。他似乎一点也不担心任红尘会突然改变注意杀了他,他似乎早已看穿了任红尘的秉性与为人。
无论是武功上的比斗,还是言语上的交锋,陆怀远明明都已经输了,可他走的时候却依然笑得很开心,他趾高气扬,走得像是个胜利者。
他的笑容就像是在对任红尘说:“今天的失败来日必定找回,他有这样的信心,也有这样的能力。”
任红尘知道陆怀远一定不会感激他,一定不会去为他作证洗清冤枉,一定会因为今天的羞辱而怀恨在心。放走这样一个心机深沉的敌人实在相当危险,但他也实在不是一个喜欢shā rén的人。
任红尘总觉得生命是值得尊重的。也许陆怀远算不上一个好人,但同样没有背景,在江湖上摸爬滚打,逐步修炼,逐渐攀爬到今天的自己,似乎能够理解陆怀远的艰苦,也能够理解他的付出,更能够理解他的自信。况且他们根本没有仇恨。
放走陆怀远,任红尘既没有丝毫犹豫,也没有丝毫后悔。他做事只求能够问心无愧,也许这也正是为什么只有他能够心念通达,能够真正领悟心意**的更高境界。
陆怀远留下的信息依然让任红尘震惊不已。黄级宝剑,那是传说中来自武者世界的品级宝物,几乎是从未在楚国这种凡人世界出现过的。
凡人世界与武者世界相连,却有着无形的结界阻隔。类似楚国这样的属国凡人是永远也无法进入武者世界的,而武者们也几乎不会来到凡人世界,因为凡人界的元力实在太稀薄,稀薄到如果一个武者在类似楚国这样的凡人界待得久了,甚至有可能会实力倒退。
虽然从来没有见过黄级宝剑,但任红尘相信,这柄剑必定威力绝伦,举世无双。
这样一来,似乎一切都已说得通了。为了这样的一柄剑,当然可以不惜用五十万两黄金做幌子来押镖,当然可以不惜冒险去击杀巅峰境界的淬体九重强者,当然可以屠杀长风镖局数千人来掩盖痕迹。
与之相比,只不过是设计了一个可怕的阴谋来让任红尘做替罪羊,这又算得了什么?
任红尘深知以如今的自己还没有能力去找那柄黄级宝剑,更没有能力对付得了在幕后陷害自己的庞大势力。如果幻剑聂远死了,那么就有一个人或一队人马能杀死淬体九重强者,那也绝非任红尘可以对付的。
所以他首先要做的还是找到采花大盗,至少先洗清这个冤屈,至少先给裴牧将军和那可怜的裴芷青姑娘一个交代。
既然已经从陆怀远嘴里问出了他需要的情报,接下来要找的当然是澹台傲。任红尘始终认为澹台傲的嫌疑最大,因为他比任何人都更符合做采花贼的条件,不只为人喜好美色,实力出众,更隐藏了高超的轻功。
幸好澹台家族在延北而并不在南疆,否则以澹台家的高手之多、底蕴之雄,任红尘还真没有信心潜入进去抓那澹台傲,更没有信心活着从澹台家出来。
事实上即便是幻剑聂远那种顶级高手,如果深入了澹台家族腹地,也未必就有机会活着出来。
风擎领,大观客栈。
澹台傲住在这里的原因很简单,因为这里距离临风王府较近,所谓近水楼台,他前往拜见镇南王世叔也就更方便,当然也就更有机会接触到那位美若天仙的王府小公主楚凌嫣。
任红尘连赶路带找人,整整花费了五天时间。幸好澹台傲无论在哪里都不是一个低调的人,所以任红尘到了风擎领没多久,就听说了大观客栈住进了一位年轻傲气的世家少爷。
现在的任红尘当然已绝不是任红尘的样子,他早就换掉了那一身如雪轻裘,穿上了一身南疆豪客常见的皮袄,一脸的尘土风霜,显然是常年闯荡大江南北的江湖客。
像这样的江湖客来到风擎领当然是为了找财路,而如果能结交上来自澹台家族的少爷,那无疑就找到了一条大财路。
所以即便有这么样的一个汉子在大观客栈外徘徊,似乎也就不是什么奇怪的事了。
任红尘已经在这里等了一整天。
像澹台傲这样既有钱又有背景,既有实力又有才学的青年人怎么会安于寂寞,既然来了这风擎领自然要四处走走,多结交些朋友,多结识些美丽的女子,何况他本就对měi nǚ表现出了超出常人的热情。
可是任红尘足足等了一天也不见澹台傲的影子。
他当然也有能力潜入大观客栈去找人,可是这里距离王府实在太近了些,他不想在这里惹出sāo luàn。一旦引起九重强者的亲自追捕,以自己如今的实力恐怕想跑也难。
他本想等一个机会,澹台傲总有离开的时候,总有落单的时候,只要他离临风王府远一些,只要他孤身在一个僻静的小巷子里,任红尘就有信心可以不引起任何人注意的制住他。
但是现在却实在已有些不对劲,任红尘暗地里使银子,已找了两个店小二确认,澹台傲的确在一天前进了客房,而且绝对没有出来过。
澹台傲在做什么?他怎么突然变得这么有耐心?
难道他已穿窗越户,又去行那采花之事?
任红尘终于决定冒险到澹台傲的房间里去看看。他早已打听出了那是在客栈三层的一个雅间,一直都是锁着门。
半夜里,客栈的走廊有时也格外的幽暗诡秘。
据说客栈这种地方经常会有一些怪事发生,常常有人会在床下,在窗外听到一些本不应该听到的声音,看见一些本不应该看见的影子。听说有时床边还会突然多出一双鞋,有时你明明早已叠好了被子,再转头看时却突然发现被褥已凌乱。
老人们说那是因为客栈的格局本就容易招灾引祸。
此时大多数人都已睡了,走廊的深处一片漆黑。澹台傲的房间正在这漆黑深处。
任红尘当然从不畏惧邪祟,他本就是艺高人胆大,他本就比这世上绝大多数人更有勇气,何况他连荒林里的孤魂野鬼都碰见过,又怎么会惧怕这小小客栈的小小阴森?
但此刻的任红尘额头也有冷汗渗出,他虽不怕什么鬼魅,但却十分担心惊动了屋内的澹台傲。
他轻轻地推门,门果然还上着栓。他再暗运掌力,劲道外吐,无声无息间门栓已被震断。
这一掌用得实在妙到巅毫,此刻门栓虽断,却仍平稳的挂在栓扣上,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门无声的推开,任红尘无声的走进了屋里。可他刚刚进屋,一颗心便已提到了嗓子眼,惊恐得差点叫出来。
令任红尘惊恐的是一个人。
这人就正正的坐在椅子上,正正的面对着门口。他的眼睛睁得好大,就这样安静的看着任红尘震断门栓,蹑手蹑脚的走进来。
这人的身形有一半陷入漆黑的夜中,他的脸色比夜色更深沉,但偏偏在这深沉的脸上还带着一种诡异的笑容。
这笑容仿佛是在嘲弄任红尘的愚蠢,仿佛早已看穿他会来到这里。
这黑暗中的人当然是澹台傲。
此刻他依然在看着任红尘,依然在安静的笑。黑暗中,这笑容竟也说不出的诡异阴森。
他为什么知道任红尘会来?既然知道,又为什么就这样安静的等着?
难道此地已经遍布埋伏,就等着任红尘落入陷阱?
任红尘与澹台傲对视良久,任红尘原本也在笑,高手相争,他绝不能输了气势。
但他却逐渐已笑不出来。
因为澹台傲从始至终都在笑,那诡异的笑容和那双黑暗里的眼睛,竟然完全没有任何波动变化,竟似已僵硬了一般。
澹台傲的确已经僵硬,死人般的僵硬。
他此刻竟然已经是个早就僵硬了的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