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冬终于完成了走入大山的壮举,那是一个怎样可以形容的心情与愉悦!
只是我始终不明白的是,为什么找不到书里描写的飞流直下,哪怕是溪水穿越山涧的景观也可以。
后来我将困惑说给了爷爷听,爷爷教给我《荀子》中的一句话: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海。他总是那样一个博学而严肃的老人,一瞥山羊胡、一杆铜眼袋、一手毛笔字。
冬也如愿以偿的看到了松鼠,不是那种连环画里的浑身橙色、大耳绒尾的漂亮的精灵,只是灰突突形如老鼠的物体一下窜爬到树上,转眼就不见了踪迹。
我见到了山顶一段古老的城墙,根据家乡当地的民间传说,那是唐代李世民率队东征高丽扎营于此修葺的,由于时间的推移和风雨的洗礼,只有这么半边残墙断壁留于世上。但是具体那个皇帝来没来这里修没修城墙就不得而知了。
我逐渐对大山失去了往日的向往和期待,那里的一景一物一松一石描绘的不是我在书里看到的壮阔与秀美,更没有我依恋的那条小河延伸上游而呈现的山水四溅、震耳欲聋。
我开始喜欢海,并不惜每个周日步行十几分钟去她那里看看、听听。我学会了真正的游泳,学会了捕鱼捉虾,学会了潜水摸蟹,学会了划船撒网,学会了在海边找寻漂亮的贝壳和奇形怪状的石头。那时房间的一角堆满了我收集来的宝贝,以至于爷爷不得不帮我做了一个大木箱。
父亲还是尊重我的这一爱好的,但是前提必须是完成他交代的任务——读书、背诵和练字。
其时我是非常抵触这种强加于我的任务,因为我根本不喜欢那些文绉绉的东西,可逐渐长大我却把练字当成了习惯,并且高中、大学乃至到了社会上,我都会买来田字格一笔一笔的写着,这一点还真要感谢父亲那时的灌输和严厉。
我在家里对父亲的话是言听计从,到了外边就如脱缰野马,每每闯下大祸让父亲怒不可遏。冬是家里家外都始终少言寡语的孩子,与我对比鲜明,又相互弥补,所以我们俩谁住谁家,谁尿谁床都成了母亲茶余饭后跟冬的妈妈开心的话料。
我和冬最常争论的是谁是谁的哥谁是谁的弟。当然,按照年龄来算,冬比我早出生半年还多,但是我有我的计算方法:我比冬早上两年学,属于高年级学生,当然是学长,而且我给他写的作业常常以满分呈现在老师和家长的面前。
我母亲时不时的会跟冬的妈妈开玩笑说:你家冬子要是个闺女就好了,咱俩家结个亲家,这孩子长的秀里秀气的,准是投错胎了。
那个时候农村谁家有个出类拔萃的男孩子,周围的邻居都会开玩笑的把自家的闺女预先许配给这家。我就连续被四家大人相中,总是以谁家女婿的形象出现在大人们的谈话中。
我不懂结婚和女婿的含义,只是知道和那帮没事哭哭啼啼的丫头们混在一起得有多么的不自在。不像和冬,我们一起光屁股睡在一张床上,光屁股下河洗澡,然后因为穿错了短裤而抱摔在河边,那些丫头们可以么?我简直不能想象若是跟她们一起跳皮筋、过家家是怎样一种难堪和羞耻。
可是丫头们却不这么想,我就亲眼见到有两个丫头在大年初一跑到我家称呼我的父母为公公、婆婆,继而这样的shàng mén媳妇又成了周围大伙拿我逗闷子的佐料。我便不屑理会那帮不知羞耻的丫头们。
我的书包又重了一些,多了几本练习册和一本《三国演义》。练习册是父亲跑去校长家问他借的,而《三国演义》则是我偷偷把爷爷的藏书塞进去的。
父亲开始不允许我读这类演义的小说了,他的思想里只有一本本的题库和正统的文选才是当下最该被我接受与消化的。
他还是那么严厉,还是一如既往地反对着写字台边他亲手摊开的习题我视而不见,而在来访的邻居和友rén miàn前依旧不忘让我背诵一段《论语》或是一首唐诗宋词。仿佛没有这样一个过程话题就无法正常进行下去。
我时常看着窗外奔跑的小伙伴又不得不拾起桌上的书本,后来家里加高加固的院墙更成了我与外界坚固的壁垒。
童年的时光就在这些谈论起来轻松愉快,过着却单调而枯燥的光阴里慢慢流逝。
我常常幻想着长大后的样子,等到真的个头超过老母亲、嘴角长了细细的小胡须的时候,却反而怀念起孩童的无忧无虑,尽管一些唐诗宋词、名著书籍压的我有点吃力,但是毕竟有小伙伴的儿时是根本难以忘却的儿时。
这一点在后来观看《暹罗之恋》时候有了深刻的体味,人是越长大越孤单。失去了伙伴和童年就像影片中失去鼻子的木偶,残缺,孤独,形影孤单。
我们怀念的甚至向往的生活,不就是这种没有忧愁没有烦恼的日子么?但我们又是怎样的错过和被学业、前程所绑架,遭受了怎样的攀爬和洗礼而存活。
我们总在重复小时候如何如何,因为时间的不可逆转就把这种强烈的期盼硬生生的捆绑在下一代身上,可大人们怎么会知道孩童的世界。他们会用一本漂亮的连环画换取一文不值却色彩斑斓的玻璃球,他们的世界没有价值与利益,没有冗长的文章与拗口的诗词,有的只是美好的期许和多年后小伙伴离开后的偶尔想念。
到底是我们存活在自己的时光里还是前辈的思想、理念存活在我们的世界中?无知有时候恰恰影射了那个时代的状态,它简单化了周围的一切,摒弃了按部就班的程式和方法,却清晰的表达了我们对于孩提时候的憧憬。
而生活,经过了时间的打磨,呈现出应有的光彩。在我心里那些红笔的成绩单,高悬的奖状zhèng shū,加重了父母的期望,却麻木了我本该无拘无束的童年。
我再也不会想念广播里的“岳飞”,再也不会下河追逐着戏水的鸭子,再也不会攀爬邻居家的枣树偷吃枣子;我甚至再也不是那个东家蹿西家闹的孩子,再也不是前院婶子后院大妈茶余饭后的谈资,再也没有被冠以“小女婿”的称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