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杰对我这个家庭教师是有一些抵触的,他不从不会主动跟我说今天课上老师讲了什么、哪里不明白、哪道题目不会做。都是我主动翻看他的作业本和习题卷子,看着满眼的红叉叉给他说题。
只补习了三四天,我就发现方杰这孩子不是真的笨,很多时候他在做题的时候会突然停住,然后思绪飘到不知道什么地方去。
我就问他,方杰,你有什么别的事情没做完?
方杰先点了一下头,又摇摇头。
没事,你跟我说,我不告诉你妈。
他疑惑的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房门,那里的把手已经不知道去了哪里,只留着一个圆圆的洞,偷过来对面厨房的微弱的灯光。
我说:“是不是你把门把手弄坏的?”
方杰说不是,是他爸爸故意卸掉的,留一个洞可以随时观察到自己在干嘛。
我顿时惊讶!这样做确实是太过分了,就算平时对我十分严厉的父亲也不会这样偷偷观察我的一举一动。往往是父母对孩子的不信任,才会造成孩子不愿意对他们敞开心扉,这是最浅显易懂的道理。也是最容易被家长忽视的。这个问题在之后的历次家教过程中,孩子的家长也问过我同样的问题:为什么孩子在小时候什么都跟我说,为什么大了之后反而疏远了许多。
这不是个例而是通病,我亲身体验过在父母的监视和凡事再三盘问中生活,没有一点自己的时间和空间,完完全全属于他们在支配。一部分孩子会奋起反抗,绝大部分还是选择沉默。而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爆发的是父母与孩子几年甚至十几年的对峙,灭亡的是抹杀了孩子原本的天性与真挚。
我说你放心,这件事交给我了。
方杰摇摇头继续写着作业。
第二天,我特地早一会去了方杰家里。
我问方杰妈妈:“方杰小时候是现在这个样子么?那么少说话。”
“哪啊,小时候话可多呢,到了初中就像换个人似得,成绩也越来越差,本来还能排到二十多三十名,这上了初三一下子到四十好几名,去年中考考的一塌糊涂。我跟你姨夫急得啊,恨不得替他去念书。”
“那你跟姨夫没找找原因么?”
“找了,他班主任说方杰跟低年级的一个女同学走的挺近,你说是不是早恋了啊。这么点的孩子可不能因为这耽误学习,到了大学啥样的没有。”
“应该不会吧。”
“还有一个,我跟你姨夫没事就偷偷看他写作业时候都在干嘛。这孩子经常性的发呆,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昨晚是不是也偷着看了?”
“是啊,我看见他又那样,动也不动一下的看着一个地方,后来你跟他说了什么才缓过神来。你说他在干嘛?在想什么呢?就是你在这,不然你姨夫又得骂他一顿。”
“方杰没在想什么,他在等你们从那个小洞里看完。”
“这孩子,还跟我们反侦查了。那可咋办,总是这么注意力不在学习上,这成绩不是越来越差啊。”
“其实有一个最简单的办法,把门把手装回去,我在屋里你跟姨夫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么?转回去好些,总这么监视着,有点自尊心的孩子都受不了的。”
“这个”方杰妈妈看了看方杰爸爸,“装回去?”
“你看我干嘛,当初我就说别卸掉,你非得说卸了,这下可好。”
“你又赖我,我还不是担心小杰不学习么。”说着话,方杰妈妈竟然有点眼睛湿润。
其实可怜的都是天下的父母心。本来父母的出发点都是好的,他们希望自己的孩子出人头地、出类拔萃,但是却忽略了孩子内心真实的感受,让孩子的自尊心一次又一次受到冲击。
“听十月的,装上装上。你看你还哭上了,擦擦吧。”有时候我对面前的这个糙老爷们又是笑又是无奈,他跟我的父亲好像是完全两个世界的人,他严厉起来会火冒三丈,但是绝大多数时间却如同个介于疯癫的老顽童。
方杰还是八点钟准时敲门进来。
不同的是,在回他房间准备开门时候楞了几秒钟,接着回头冲我微微一笑。
“哎他爸,小杰笑了。十月,你看见没,小杰笑了。”
“嘘!你小点声,我们都看见了,儿子这是多久没笑过了,看把你高兴的,吃饭吃饭。儿子,来,洗手吃饭了,老爸今个亲自给你买的猪爪,香着呢。”
写字台前,方杰时不时还会回头瞅一下门把手。
我说没事,以后都不会卸掉的。
“你是怎么做到的?他们俩那么倔。”
“这个么,动之以理晓之以情罢了。我昨晚答应过你的。你看,我答应你的做到了,你是不是也把你的事情跟我说一下啊。”
“我妈让你问的?”
“不是,是我想知道,然后找到你成绩下滑的原因,好帮你补上去,你正哥交给我这么严峻的任务我不能丢面子啊。”
“正哥啊,那是他让你问的?”
“也不是,是我答应他要帮你。”
“正哥这个人吧,你不了解他。他忒小心眼不说,还没事就看不上我。你跟正哥以前一个班的么?”
一说到阿正,我便忘记了先前要干嘛,“是啊。”
“那你们一个宿舍的么?我去过他的宿舍。哦!我想起来了,他胳膊坏的时候是不是你跟他周末一起住学校的?”方杰这么一说,我的思绪又飞回到三年以前,阿正胳膊骨裂的时候,我陪着他在宿舍里过周末,给他洗衣服洗袜子,然后大半夜不睡觉一直聊着天。
“是我啊,你怎么知道的?”
“我跟我爸开车去接过他啊,我大姨还以为他攒了一堆脏衣服臭袜子没洗,谁知道都是干净的。我大姨骂他不知道换衣服袜子,他说同学给他洗了。那个人就是你吧。”
“我也记起来了,你爸开着森林消防的警车,然后你喊着正哥搂了他一下,疼的他嗷嗷叫,你被你爸踢了一脚。”
“可不啊,这你都看见了。你说咱俩多有缘,我以后喊你十月哥吧。哎你的名字怎么那么奇怪?叫乔十月,为什么不是九月?”
“因为我是十月生的。”
“那你要是十一月生的,名字不就是四个字了。你看我的名字,方杰,那么俗,我们班还有个叫方晓杰的,是个女生,长得还贼难看。”
“没看出来,你还懂得丑俊,小屁孩吧。”
“当然懂了。哎我还是喊你哥吧,我觉得这样亲切些,你觉得呢?”
“都可以,你习惯怎么喊都行。”
“哥,你说后天语文课要演讲,我讲个什么题目好?”
“哥,你说这yīng yǔ老师肚子大了是不是下学期就不教我们了,我还是挺喜欢她的。”
“哥,你说恐龙”
“哥,你说”
“哥,”
方杰的问题似乎张口就来,又似乎无穷无尽,这个十六岁确切说是十五周岁零九个月的少年,一下子找到了知音般,跟我敞开心扉一直能聊到深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