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月明星稀,折腾了一天的小道童一摇三晃地跟周承林回到了一个看起来蛮干净的茅屋,茅屋以竹为骨干以茅草铺顶,小院四周围着浅浅的篱笆,篱笆里面种着水灵灵的小蔬菜,远处,隐隐有虫蛙清鸣。
茅屋里有一张竹桌,桌上有自己编的竹蜻蜓一类小玩意,还有两张竹床,睡惯了软床的小道士呲牙咧嘴叨叨唠唠好一会儿才慢慢适应。
月光从竹窗中洒了进来,窗外繁星点点。
“我们埋一罐酒吧,就在这座山里,哈哈哈哈,等我们长大了再回来喝!用我的特制秘法和你的仙家琼液,怎么样?”周承林望着远处天空中的星星,笑得合不拢嘴,屋里静悄悄地,苏剡一声也没有回答他。
“喂,睡了吗。”周承林抱着双手垫在脑袋下,看着裹着巨大道袍,缩在竹床一角的苏剡。
“睡啦。”
苏剡迷迷糊糊答的像只小奶猫。
小牧童无声地笑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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乙卯年,长安街头,黄昏。
二人入仙班,飞升在即。
“如今,我们就是仙人了,哈哈哈哈。”苏剡策着马,哈哈狂笑,他仰头灌下一大口烈酒,青丝随风飘洒,“鲜衣怒马少年时,一日看尽长安花!走啊山人兄!”他拂袖擦了擦嘴角洒下的甘烈美酒,抬手将葫芦扔给周承林,山人也灌了一大口,策着马,朝着夕阳,去看长安黄昏花。
两匹马儿蹬起前蹄,对着夕阳的风,豪迈地长嘶!
“走!”
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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甲午年,仙界,青雀黄龙轴。
“口渴……”
“那孩子……那孩子的血统……”
“呵呵呵呵,哈哈哈……”
“血肉……”
“饿……”
“快救救我……”
那年在仙界,教周承林仙术的师傅,带他去见了「青铜」。
那个青铜色的人形雕塑。
他是那么魁伟那么高大,以那样一种超出想象的震撼力度矗立在这方山洞之中,青色火光明明暗暗地燎着青铜雕塑,青铜背后的影子被烛光扭曲地拉长,从中却伸出了无数影子手臂和脑袋,仿佛无数人被困死在那,永世无法超生一般。
他们饥饿,渴望山人的气血。
周承林看了一会儿,毅然决然地踏前了一步,缓缓拥抱向那个青铜身影。
百日不出关。
苏剡从青雀黄龙轴的轴中,硬生生地杀将上来,神通「醉仙」初步觉醒,时间的领域覆盖在那一柄蓝色水剑之下,醉汉般虚浮的脚步与剑法竟然无人能敌。
从来没有人能把「算」字列神通,修到这般惊天动魄的程度。
周承林躺在地上,大张着口,瞳孔迷离又涣散,气息奄奄,身体绷得僵硬,周身铜锈密布。
“贼老儿!你对山人做了什么?”
“你倒是快让他停下啊!”
苏剡也不管辈分尊卑,提剑就削向祖师的项上人头!
山人醒过来的时候,苏剡已经跟师傅打了整整七天了,苏剡握剑的手都抖个不停,满袖鲜血,师傅却一脸震惊,袖袍处裂纹斑驳。
“没事……没事就好。”苏剡回过头说完这句话就松了口气,一个撑不住,昏迷了过去。
师傅深深看了一眼苏剡,转身就离开了,只剩山人和苏剡两人留在这宽广的洞中。
傍晚醒来,却是回到了儿时的竹屋,山人烤着四五只野兔,听见醒了,头也不回:“快来撒佐料,火候刚刚好。”
“诶,来了。”
苏剡翻身下床,虽然还是很累的样子,手腕被反震之力震的崩裂,但是佐料撒的却依然很精准。
手法老道。
“你跟我师傅打什么呀?”
“你傻啊,青雀黄龙轴死了这么多人你为什么还去?”
“为了以后帮你打架啊。”
“真有你的。”
“你花了大价钱买的那个紫英流苏被师傅打碎了你不心疼?”
“谁在乎!”苏剡翻了他一个白眼,举起手中的葫芦跟周承林碰了一下后大灌了一口。
“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有道理。”
山人看着他那兴奋的样子,张了张口,却最终还是和他一起吃肉一起喝酒一起大笑,什么也没说。
我是为了你才去的青雀黄龙轴,师傅说的,与天抗争,无上乘之法,唯舍命相搏而已。
于是我想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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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这么可爱又这么豪迈,青丝披肩,道冠乱掉,嘴角时常勾着一股邪邪的、懒洋洋的笑,眸若秋水。他做了这么多诗喝了这么多酒,却没来得及尝小时候埋下的……那最后一坛酒。
苏剡啊……苏剡……苏剡啊!!
我爸死了,我妈死了,我没见过他们,没关系。
师傅死了,然后我只有苏剡了……
我以命相搏,硬摄青铜入体,只为守住他的背。
可是……可是……
可是……
“贼老天……我他娘跟你拼了!”
青铜巨人怒吼着砸下这犹如天怒一般的巨斧,黑云被撕裂开来,末日般的红光突然充斥整个世界,仿佛上天的巨斧砍开了地狱的心脏,血从岩根之中喷涌!
也从青铜眼角滴落。
「天工开物」。
已成绝响。
庚辰年春,「青铜」周承林,死于地狱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