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将将的日记本》 余香茴

    加班。

    天天加班。

    只有沉浸在工作里我才能感受到自己是真实存在的。

    现在是晚上8点，正是精彩夜生活的开始，而我呢，正在去往公司加班的路上。s市拥堵的交通驰名中外，可以让世界上最有耐心的人成为路怒和马路杀手，无论你驾驶的是宝马x7还是奇瑞qq都只能以龟速缓慢地在高架上亦步亦趋地挪动。

    手机响了，是我的助理琳达，电话里琳达小心翼翼轻声轻气地问我，“总监，请问您到哪里了？同事们把账目都做好了，只等您来做总账了，审计局的王老师在会客室催了我好几回了。”

    “别催了，我就来！我在开车，你想让我发生事故吗？”我突然间无名火起怒不可遏，摁了电话把手机丢在身旁的座位上。

    “叮铃”，“叮铃”，“叮铃铃”手机不厌其烦地再次响起，敲打着我衰弱而疲惫的神经。我一边看着前面的路况，一面快速伸手从旁边的椅子上抄起手机，“琳达，叫你别催了！你这是在催命呢？！”

    “喂，喂喂，小姐，你说什么？我听不清，请问你是余香香吗？”陌生的声音，嘈杂的背景。

    “余香香”，熟悉而陌生的名字，带着一股久违的浓烈执着的气息撞上我的心房，只有他会这样叫我，我不由自主地看了看手机，却是个陌生的号码，我不答反问，“请问你有什么事？”

    “请问你认识这个手机号码的主人吗？他喝醉了，手机通讯录里第一个就是你，如果你认识他请帮我们……”

    “不认识！”我不耐烦地挂断了电话，我猜到那是谁，一个相见如仇不见三秋的冤家，但此时此刻我就是不想理他，就让他喝的烂醉烂死在酒吧里吧。

    进入办公室的瞬间，满屋子的人一齐站了起来，目光殷切，如同看见了救世主，“琳达，基础数据都准备好了吗？有仔细核对过了吗？”

    “总监，都准备好了，我们怕出差错已经对了3回了。”

    我在窗前的办公桌旁坐下，外面华灯如锦的世界被透明但坚硬的窗玻璃隔绝在外，很快我就进入了忘我状态，“琳达！这份账龄分析表是错的，你们怎么搞的，这么简单的东西都会做错？”我把报表狠狠砸在琳达面前，力量大得足够砸穿她脆弱的小心脏。

    噤若寒蝉。

    寂静无声。

    我强迫自己做深呼吸，把心里的不安隔绝在最隐秘的空落落里，“琳达，对不起，请再做一遍。”

    忙碌。

    黎明前的黑暗，张开黑洞洞的巨口像是要吞噬掉世上一切的快乐，我怕黑。好在地平线上的太阳如约而至，给予我足够的温暖。

    一办公室的筋疲力尽，我和所有财务部同事躺倒在各自的座位上，享受着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奋战终于告一段落。

    手机不识时务地又响了，天大的事情也不能阻止我休息，我拿起它准备关机，但看到来电的一刹那，我还是接了，电话里传出赵鑫急促的抽泣声，这个大男人竟然在哭！“余襄，不好了。”

    “我没空，回头再打给你。”

    “别！坏丫头，将将出事了，他死了！”

    “赵鑫，你疯了吧？你们为了引我出来用这种卑劣的谎言。”

    “余襄，我求求你，我发誓我说的都千真万确，将将真的死了，我在将将家里陪着阿姨，你……”

    赵鑫后面再有说什么我已经听不见了，攥着手机我就冲出了办公室，同事们大概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失态的财务总监，我像个疯子一样冲下电梯，清晨7点30，马路上还没开始拥堵，我以连自己都看不清的速度在高架上飞驰，车窗开着，凛冽的寒风由恶魔驱使撕扯着我悲伤的脸。小区入口的栅栏横亘在前，就像一条生死线，只要再向前一步，曾经生命里不可或缺的他就将永远离我而去，从此阴阳两隔，“师傅，告诉我黄将将还活着，好不好~”我颤抖而绝望地看着岗亭里的保安。

    保安的眼里充满了怜悯，叹息一声，“小姐你是死者的朋友吧？快进去吧，好好一个人就这样没了，他妈妈哭得可伤心了。”

    楼下一滩醒目的鲜红，刺目的红，刺痛着我的心，人已经不在。

    我忽然觉得乘电梯太快了，快到我还没有心理准备去接受残酷的现实，所以我走楼梯。

    一级，一级，一级，膝盖开始向我求饶，我无视，规律而缓慢地移动。

    当我踉跄来到1602的门前时，呆立，所有的勇气忽然消失无踪，我转身想要逃离。

    门开了，赵鑫猩红的双眼就像魔鬼的窥视，反射出瞳孔里的我，把悲伤直插入我内心深处。

    无话。

    进门。

    将将妈妈瘫坐在沙发上，失去了往日凌厉的气势，目光呆滞地看着茶几上相框里的将将，不抬头。

    “阿姨……”

    赵鑫把我拽到洗手间关门，劈头盖脸，“你好狠心！你知不知道将将得了重病才自暴自弃？他为了谁酗酒？他为了谁失业？22楼啊，他是有多想不开才会跳下去啊！”

    “我不知道，我，我真的不知道，这一年多来我们联系很少了。”我语无伦次。

    “你们的感情纠葛我本不想妄加评论，但在我眼里，就是你对不起他，而不是他对不起你！”

    我哽咽，头脑空白，来来回回就是一句“对不起，不是的。”

    赵鑫叹了口气，“余襄，过去的你不是这样子的，现在连我也觉得你很陌生。”他不再理我，推门而出，帮着阿姨收拾遗物。

    我像个多余的人杵在那里，碍眼碍手碍脚。

    清脆的耳光，打得我耳膜一阵鸣响，阿姨犀利的眼神一闪即逝，又重新坠入颓废和绝望，我的手里多了一本本子。

    “将将的日记本，你自己看，最后一篇是昨天晚上的。”她淡淡地说，那是一种在平静中等待心死的声音。

    咖啡色皮封面，我翻开封皮，扉页上用玻璃胶粘着一支干瘪的黄球花，香入鼻端。黄花边上一行小字，是将将的笔记，“，余香袅袅，可惜不能回。”我体味着句子的含义，泪水如珍珠断线打湿在枯黄的花球上，我何尝不想回。

    我把日记本从后往前翻，见到了将将在人间留下的最后一段笔记，“2015年2月25日不记得天气

    我把手机丢了，醉倒在酒吧时丢的，我本来不想去那里的。但我想要庆祝，即使她并不在，我喝酒，大醉，只为了说一声余香香，生日快乐。我的病已经无药可救，有时真想快点结束这场失败的人生旅行，喝吧，干杯！”

    我痛哭失声，是我的错，我是你命运中的灾星，如果我没有出现在你的生命里，如果你没有爱上我，你会活得多么洒脱，我只求你能活过来，健康快乐地生活，然后忘记我，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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