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阳光尚浅,清凉尚存的无人甬道里,周成天贴着灰色的墙身,坐在了地上。
周成天脸色不再潮红,而是变成一种病态的苍白色。他额上冒着冷汗,吁吁地喘着气,毫无血色的样子,让人看到都为他担忧。在光线幽暗的甬道里,周成天像一只身负重伤的野兽,在寂静中,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成天,你这是怎么了?”安静得连风也没有吹动的甬道里,声音的讥诮之意尤为清晰。
“我……没事,秦大哥。”周成天看了一眼走近的人,虚弱地回答。
“不会吧,我看你的样子好像受了内伤一样。”秦太笑着走到周成天的面前。居高临下的俯视,更添了秦太脸上的笑意,似乎周成天越难受,他就会越高兴。
周成天看着秦太,心里都以为是错觉,然后说道:“是这几天染上了一点风寒。”
“不是吧!我看你还是像受了伤的样子。”秦太脸上的笑变得有些阴险邪恶。他一直强调着周成天是受了“伤”,而不是得了“病”。
周成天不再说话了,看着秦太的眼神里,逐渐凝聚起山原雪崖上冰棱般的锋锐。
“既然是这样,成天你就休息一下,离开兵营吧!不过……”秦太向周成天伸出了手,“走之前要先把‘金鹰功’交出来!”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周成天直视着秦太,冷冷地回答。
“是吗?”秦太从身后拿出一叠白纸。
普通的纸,雪白的纸。
“这是我在你房间中找到的,你说,我们这些舞刀弄枪的,为什么要收起这么多的白纸呢?”
“写信用的。”周成天道。
“写信?给谁?我记得成天你的家早就没有了。”秦太道。
“那也不关你的事。”每当别人说到他的家的时候,就像撕开周成天的旧伤,那曾经的痛苦就会涌至心头。周成天似乎要发怒了。
“我只是觉得奇怪,为什么你还要读书学字呢?”秦太从那一叠白纸的下面,抽出几张写有篆字的纸张,字迹端正,排列整齐,在周成天面前摇动起来,“我知道你也是为了写信,但我想除了写信,要弄清楚‘金鹰功’里面说的是些什么,那也是要去学习一下的,毕竟我们从小就没有读过什么书。”
“你说我偷了‘金鹰功’,你有证据吗?”周成天道。
“证据?!”秦太忍不住大笑,“你别忘记,昨天晚上我就外面巡逻,在宴会上,你离开过一段时间,而在离开宴会的时候,我就一直跟在你身后。你回到宿舍换过衣服,从窗口跳出,然后到了将军的院子,从西南角fān qiáng而入。到后来你出了将军的房间与柳枫交手,再越墙而逃,这些我都是亲眼见到的。
“而其实最重要,最有力的证据还是你自己。虽然我不懂武功,但我知道,只要我告诉了将军,只要你真学了‘金鹰功’,那么一切就很快会真相大白。”
“秦太,你是在嫉妒我。”周成天看着眼前熟悉的一张脸,变得陌生,变得丑恶,似乎明白了一点什么。
“是的。”秦太冷冷一笑,承认了。
秦太此时拥有着一个“十夫长”的职位,每天都尽心尽力地履行职责,可是近来,将军对周成天尤为器用,日常的大小事都由周成天去完成,就连接待曾经身为炎铁军将军的卫诚,都是由周成天去办,而且还在昨晚,周成天能在宴会上出现,秦太却要在夜黑风高里巡视军营。
这些在秦太看来是多么的不公平,他不否认他与周成天之间的友谊,但这份友谊不足以填平秦太的嫉妒。他现在只是个小小的“十夫长”,倘若在将来周成天的职位比他还高,要换他叫周成天一声“大哥”,他做不到!
能做到这些的都是心胸宽广,襟怀洒落之人,但秦太不是。
“那你要我怎样做?”周成天也不否认了,他的确盗窃了“金鹰功”。
“交出‘金鹰功’,离开军营,永远都不要再回来。”秦太道。
“如果我说‘不’呢!”周成天的声音冰冷而锋利。
秦太刚要开口说话,眸子里就倒映出地上的人忽然暴起,一把雪亮的bǐ shǒu眨眼间就刺入到他的胸膛,秦太只听到一种让骨子都冰寒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你既然知道我学了‘金鹰功’,还敢在我面前叫嚣!”
……
“回去!”
“吱呀”一声,柳枫关上了门。
这是他第三次被守在房间外的士兵叫了回去,他郁闷地走到一扇窗前,然后伸手推开,只觉得一时间,一阵神清气爽直上心头,那些烟霾般的情绪就如泉涌般,随着这一推便去了窗外。
首先呼吸到的,是来自草原深处,湿润泥土与青草露水混合的香气,那感觉仿佛是一杯经过一夜渗泡烹煮的茶,那浓纯,那清新,在打开窗的一瞬间,就随着呼吸进入到体内,似乎是草原让人还未看见它的时候,就可以感受到它最原始最根本的美丽。
天空如同一块广袤无垠的蓝色宝石,白云增添了它的温润,阳光为它镶镀了金边。它最原本只是有蓝与淡蓝两种颜色,就像两涌清流在天上随着光线的强弱而转变,毫无征兆,毫无瑕疵。
在如此一片蓝天下,军营中的楼宇栉比鳞次。一角对一角,一墙接一墙,一院并一院。这个军营比柳枫想象中的大,灰褐色的屋顶在这一扇窗里就有二十几个,在离柳枫两里外,还有一栋建筑尤为显眼,那是比周围楼房高出一倍的哨塔,就像一根指向天空的针,风雨不动地屹立在那儿。
就在柳枫出神的时候,门口处突然传来呼喝:“什么人!”
接着就听到几声拳头打在脸上的声音,还有几下拔刀的切响,随即便安静了下来。
柳枫心里像有一只小树狸,收得紧紧的极为不安。他慢慢地重新走回到门口,耳朵贴在门上听了听,在确实听到没有任何声响之后,他才小心翼翼地打开了门,然后就被门外的场景吓了一跳。
只见门外有六名士兵倒卧在地上,兵器散落在一旁,除了一个还在艰难地喘息着,其他的都已经不醒人事。而那个还醒着的士兵,就是周成天!
“周大哥!”柳枫没想到周成天也会在这里,他连忙跑近,蹲下身去。
“柳枫!”周成天一把抓住了柳枫的手,冷汗还在额头,气息仍旧急喘,“他们认定你的师傅就是偷窃‘金鹰功’的人,他们不会放过你的!”
“什么!”柳枫就像一把火突然烧了他的眉毛,他吓得不知如何是好。
“走!快走!去偷马!逃出军营去!”周成天急道。他抓着柳枫的手逐渐用力,柳枫感到整条手臂都在发痛。
柳枫当然知道如何偷马,因为他已经偷过了一次,可是不管事情多么紧急,就算有一把刀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上,他还是会疑惑,至少要让他知道杀他的理由吧!
但周成天就是没有说出个理由,他用力地推动柳枫,心急如焚道:“走!偷了马之后,往东面去,那儿有个树林,就算有追兵,也可以在那里甩开他们!”
“周大哥!我……”柳枫还在犹豫。
“走啊!”周成天用力甩掉了柳枫的手,把他往前一推,柳枫一个趔趄,差点坐倒在地上。
“走!”周成天怒喝!
柳枫看到周成天苦苦坚持的样子,再加上心里确实害怕,终于站起来,转身跑掉了。
看着那个慌张奔跑,即将消失在楼梯转角的背影,周成天目光朦胧,低声地说道:“对不起,柳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