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好一会,终于看到了军营上方的招风旗帜。
此时已经接近黄昏,坚如精铁的墙壁只剩下灰暗的颜色。
草原的草仍旧绿意怡人,一尘不染的叶面上,流淌着慈祥温和的金光,偶尔间,叶子飘起,晚风便来了……
“月儿,你在想什么?”白秋霞问。
“没……没有啊!”小月牙低下头道。
“不可能,你是我的女儿,别想瞒得住娘。”白秋霞笑道,“是在想那个男孩吧?!”
“不……不……”小月牙忽然变得紧张,但声音慢慢地低落,连“不是”二字都说不出来,自然是白秋霞说中了小姑娘的小心思。
“他走了。”白秋霞道。
“我知道。”小月牙小脸通红,那照射着夕阳余晖的眼睛里,带着几朵白云似的忧愁,“可他没吃没喝的,能去哪里?而且还有狼!”
白秋霞听着女儿言语中的关切之意,只见她嘴角带笑,小声在小月牙耳边道:“他什么地方都可以去的,因为吃的喝的我都已经给他了。”
“什么?”小月牙坐在前面猛然回过头来。
“要不然,你我也不用坐着同一匹马了。”白秋霞眼睛闪过一丝美丽的灵光。
白秋霞去东面树林时自然是骑马着过去的,而她的马上备好了水和干粮,至于她把马留在了树林哪里,这就没有人知道了。
“你给他了?娘,你看见他为什么不带他回来?”小月牙娇小的声音之中,带点官家xiǎo jiě的小脾气。
“他既然要走,为何要留他呢?”白秋霞伸起五指细手,轻柔地捋直女儿被风吹散的头发,头发便如流水般从指间滑过,“你放心吧,能逃得开狼和十六位骑兵的追捕,说明他还挺聪明的。”
“可是……”小月牙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有说出来。
“娘知道你想对他说什么,可是现在他是听不进去的,只能等到下一次见面的时候再说了。”白秋霞道。
“下一次吗?”小月牙黯然神伤,呢喃自道。
人的每一段深刻而匆忙的相遇,注定着离别时有许多说不出的道别,说不出的亏欠,说不出的喜欢,说不出的埋怨,还有许多说不出的,都变成心中的遗憾。
世界如此之大,有些人注定着只能匆匆一见,便再也难以相逢……
夕阳像流金的壶口,余晖静静地流落在整个草原之上。
十五位骑兵赶过了白秋霞,已到了军营的大门前。
白秋霞坐着马,纤巧的手在女儿头上编出了两条可爱的辫子。
小月牙低着头,心里总有点郁郁不乐。
更远的地方,漆黑的长城巍峨而立。长城的影子在静止中缓缓延伸,她们和马的影子在移动中渐渐被拉长……
夜。
草原上。
银河掉垂的天空下。
健壮的战马躺在草窝里,嘴里喳吧喳吧吃着周围的青草。
柳枫卷着身子,藏在马肚边上,可他仍是凉得打颤。
第二天清晨,一场急来的雨把柳枫赶进了一个小树林里,可他还是湿透了全身。
中午,柳枫在马背上的右侧布袋里拿出干馍子,一路吃着一路往东行。
下午时,柳枫抽出左侧悬挂的一把精钢长剑,逃离了三只灰狼的狩猎……
柳枫一直往东行,他只知道往东行就不会回到炎铁军军营中去,但他不知道,如果他改往南走,走出草原的时间可以缩短一天,所以柳枫就在草原上走走停停地,过了三天三夜……
第四天的清晨,柳枫转出一个草坡,便看到一片郁郁芊芊的树林,而参差之中,还有几棵结着青果的果树。
柳枫骑着马,马踢着石子,不疾不徐地走进树林当中,只是没走多远,便听到右侧传来痛苦的shēn yín声。
“哎哟!哎哟!……”听声音,是位老人家的。
柳枫这几天来第一次听到人的声音,心里不知何等激动,再是个老人的,还想着会不会是失踪已久的师傅?
他心虽在砰砰乱跳,但嘴上却默不作声,拉过马缰,随声而去,走了七八丈远,便看到了那个shēn yín的老人。
老人须眉皎白,齿牙动摇,他坐着靠在树头处,干瘪如粗枝的脖子上挂着一个用麻绳穿的小木葫芦,一身huáng sè的麻布衣裳,腰带上夾着一个皮囊,右手一侧,掉了一根棕色的木拐杖,拐杖头上用根红绳绑着一个酒葫芦。
“老爷爷,你怎么了?”柳枫见老人闭着双目,神色难受,息息声叹,怎能一走了之?
“哎哟~”老人只是发着唉声,似乎难受得有点神志不清,竟未发现柳枫骑马到了身边。
柳枫见四下无人,只好下马观看。他来到老人身边,只觉得老人身上飘忽着一股发酵的酸味,想来已有好几天没洗澡了,但怎样嗅闻,总与柳枫身上的汗臭味略有不同。
“老爷爷,你觉得怎么样了?”柳枫蹲下身查看。
“头痛……头好痛……”老人睁开一丝眼缝,看到了身旁有人在问自己,才忍着痛楚开口道。
“这样……”柳枫一时想不到什么办法,只好尝试着伸起两只手,用食指在老人的太阳穴处揉动起来。
“哎哟,痛!”老人惊叫。
柳枫触电般立即收手,只见自己一点微力就把老人弄得痛苦异常,可怎样也不敢碰他了。
“老爷爷您没事吧?”柳枫觉得帮不了他半点,心里不免有些自责。
“我……我快要不行了……”老人气息奄奄道。
“不会的!不会的!老爷爷您说,您家在哪里,我把你送回去。您看,我有马。”柳枫往身后高大威猛的战马指去。
“你有马……很好……很不好。”老人说了很好,却又说很不好,这真让柳枫丈二和尚,摸不著头脑。
老人闭着眼睛,毛须围拢的厚唇动了几下,似乎是口渴了,然后像是梦游一般,慢慢地拉出夾在腰间的皮囊,摸索着找到囊口,拔掉塞子,便送往嘴里。
顿时间,皮囊中的清纯酒香和优雅**扑鼻而来,柳枫一时惊喜,口中忍不住垂涎欲滴。一丝清亮透明的液体从老人嘴角流出,香气更是大盛,这是人类与自然造就的纯香,让人想起了母乳哺吸与草原奔驰的两种梦幻美景。
“老爷爷,您喝的是什么东西?”柳枫极为享受地吸了一口气才问道。
“这是马奶酒。”老人回答。
“马奶酒不应该是白色的吗?”柳枫看着马奶酒顺着老人的胡子,滴落在他自己的衣服上。柳枫忽然明白到老人身上的酸味从何而来了。
“你懂什么?!这是六蒸六酿后的奶酒,是马奶酒中的上品,这可是我在外族打了三条野狼换来的。”说起自己的威风事迹,老人言语中神气活现。
身后的战马似乎认同老人的话,大喘一口气,脚踢一下蹄。
“好,好,我知道,我知道。”看到老人喝一口马奶酒就上了精神,这可让柳枫猜疑到老人的头痛是装出来的。
“可惜你那马是公马的,弄不出一点奶来,不然可以借我酿一下马奶酒。”老人笑着露出一口黄牙,身后的战马好像看着惊悚,急忙退了几步。
柳枫这才明白到,老人说“很好”,指的是柳枫带有一匹马,老人说“很不好”,指的是柳枫带的是匹公马。
“爷爷您还会酿酒?”柳枫不禁好奇。
能品出好酒的人,除了酿酒师和品酒大师,还可以是酒鬼。但要说一个酒鬼来酿酒,这可就有些新奇了。
“当然啦!土外的鸡尾酒,番国的葡萄酒,外族的马奶酒,贵州茅台,嘉兴黄酒……”
老人正说得滔滔不绝之时,柳枫大叫一声,“够了!”
老人不再说话,却用凶狠不满的目光盯着柳枫,就像抢了他心爱的马奶酒一样。柳枫只当视而不见地说道:“老爷爷,您既然会酿酒,为什么还要去喝别人的酒呢?”
“愚蠢!”老人听到柳枫说出这么一句不知所谓的话,禁不住怒气徒起,“你可知道什么叫做取其精华,去其糟粕?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不试一下别人的酒,怎知道自己的错处,如何提升自己的酒技?若然因循守旧,妄自尊大,那当真上愧父母期望,下愧夫子教导,只做青蛙还可,蛤蟆却不如!”
“什么叫‘只做青蛙还可,蛤蟆却不如’?”柳枫忍不住问。
“蛤蟆都想着去尝一尝天鹅肉,可是青蛙却只会坐井观天,画地为牢,活该青蛙被捉来盐焗清蒸加红烧!”
听到老人说得头头是道,柳枫哈哈地笑了出来,只心中对这老人更多了几分尊敬。
“老爷爷,我看您是好了!”柳枫笑说道。
“爷爷很不好!”老人忽然像孩童似的嘟起了嘴,“我醉仙翁酿酒一百多年,曾经的知己好友都已经驾鹤西去,只剩我孑然一身,独自饮酒自醉,现在就盼着早些去找我的老酒友,可是……可是我偏偏死不了!”
“老爷爷您真会吹!”柳枫小声说道。
也不知醉仙翁是否听到柳枫说的话,只见他又拿起马奶酒的皮囊大大喝了一口,然后逐渐上了醉意,说的话开始含糊不清,“这马奶酒虽是……嗝!……上品,但也并不是最好的……若等多一个时辰,那就……可惜……可惜……嗝!”
醉仙翁嘴里还发着叽叽咕咕的声音,却已前句不搭后句,一词不接一词,再听便是句不成句,字不成字,最后是什么也听不出来了。
只见他头靠着树杆歪身而坐,两手慢慢没了力气,一手拿着塞子搭在大腿上,另一只手拿着皮囊掉落在地,一滴滴清澈纯香的马奶酒从囊嘴里滴下,一时地上的草儿变得格外青绿。
柳枫连忙拿起醉仙翁手中的皮囊,从另一只手上取来塞子塞好,然后对醉仙翁道:“老爷爷您是不是醉了?”
醉仙翁似乎还有几分神志,他听到柳枫的话摇了摇头,而口中却是哼了一声。
“老爷爷,你倒是告诉我你家在哪里?好让我带你回去啊!”柳枫看到醉仙翁这番模样,心里有点着急了,“喂!你可别睡啊!”。
他伸手摇了摇醉仙翁的肩膀,醉仙翁却从另一边猝不及防地倒下,柳枫一时没拉住,“嘟”的一声,便是两个硬壳相击,醉仙翁的脑瓜子撞上了地上的酒葫芦。
柳枫一下大惊,立即扶起醉仙翁,只见醉仙翁醉意甚浓,若无其事,不转醒,也不叫痛。
这下子柳枫真的不知怎么办的好,左思右想地还是觉得应该把老人扶上马背上再说,若是把老人留在这荒郊野外,再来了一头饥饿的野狼,那可犯下弥天大罪了。
心里打定主意,柳枫便动起手把醉仙翁弄上了马背,让他整个人如同一副药膏贴稳着,而他还站在地上,看到醉仙翁掉落拐杖,便捡起来从马鞍上穿过。
看着所有东西都带上了,柳枫才踩着马蹬,准备坐到马背上去,可他刚伸手在马鞍上用力,战马忽然就惊嘶起来,一个猛然急冲,柳枫尚未抓牢,瞬间就被甩在地上,而战马继续往前奔走,竟是没有停下蹄来。
柳枫被一个重摔,右肩就是一阵火辣辣的疼痛,可看到战马要跑了,哪里顾得了那么多!一个纵跃而起,运起无双内功便发足追了上去,而口中跟着大叫:“老爷爷!我的马跑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