冼恪是在淄县人民医院的单人病房里醒过来的。
第一眼看到的是昏昏欲睡的林求真还有林求真的妈妈。
她把头转向窗户那边,看着窗外苍翠的树,嘴角牵扯出一个大大的满含讽刺的笑。就算是这样,昏迷不醒在医院里,身为父母的人还是忙于工作不能来看一眼,哪怕是责备,骂她不该跟她们混在一起。
她抬起包扎完好又渗出点点血丝的右手,很疼,再深一点就会死掉吧。这一刻,她突然想,要是就这样死了多好。
听到动静的林阿姨马上清醒过来,她一脸关切,“小恪醒了啊,饿了吗?想吃什么吗?”
“阿姨,我想喝粥。”
“好好好,时间赶,阿姨这就去粥记给你买。下次啊,阿姨亲自熬粥。”
“谢谢阿姨。”
林阿姨交代林求真好好照顾她便拎着包出去了,目视着妈妈出门,林求真从床尾绕到靠窗的床头坐了下来。
“你是不是傻。明明知道邹羽是个牛力气的人,自己又力气那么小,谁要你挡啊。”
冼恪把视线从窗外移到室内,目光对上林求真会说话的大眼睛。
她浅浅的笑,笑着笑着,眼泪从眼眶中留下来。越流越汹涌,豆大的泪珠子一颗一颗的脱线般滚落。
林求真站起来把她紧紧抱在怀里,听她哽咽着一遍遍的喊她的名字:“林真,林真,林真……”
林真,我真的很疼很疼……
林求真的哥哥跟冼恪的表哥是很好的兄弟,林求真跟冼恪又是很好的朋友。林求真是冼恪转到塘镇中学来的第一个真正的朋友。
就像冼恪知道那个水杯对林求真有多重要一样,林求真知道冼恪现在心里有多痛。
她们活的那么潇洒,那么多同学羡慕着她们的自由自在。
可谁知道,拥有大把的零花钱能够随便买买买的冼恪,其实很羡慕工人家庭出身的林求真。
林求真能够活成这样是因为她有爱她的爸爸妈妈,她有宠爱她的优秀的哥哥,她不用优秀,只需要快乐的健康的平安的长大。
可是冼恪不同,她只有不喜欢她的爷爷奶奶,她只有只能爱她一点点的外婆,她只有偌大的空洞的乡下别墅。
她只有一对偷偷离婚了的工作狂父母。
“笨蛋。”林求真红着眼睛,轻轻地说。
冼恪的后脑勺撞在墙上的力度实在有些猛,撞出了脑震荡。林求真在医院陪了她两天就被吴阿姨赶回学校上课了。
半个月后,冼恪回到学校。
一切都没变,一切又都变了。
黄雨琦和邹婷因为带shǒu jī入校、玩shǒu jī、打架、失手伤人等多种原因终于被早就看她们不爽的张国平给丢回家了。
冼恪沉寂下来,林求真也跟着沉寂下来。冼恪跟朱小尚渐渐有了往来,通过朱小尚,她和林求真进入了朱小尚她们才有的正常学生的世界。
再没有了哪个男明星长得帅,没有了哪个女生穿的作呕……她们在一起聊着她们从不曾有过的理想,从不曾想过的未来。
初一期末kǎo shì中冼恪还是前十,林求真进步了十几名,终于摆脱了万年老二的称号。
而黄雨琦因为没有了林求真垫背,成了新的倒数第二,邹羽仍旧是倒一。
七三班的四人帮,由班上倒数前三和正数前十的四个人组成的怪异组合,因为林求真的进步彻底宣布覆灭。
林求真的进步,最高兴的就属林叔叔和林阿姨了。他们从来不说什么,可天下哪有家长真的不在意孩子的成绩?
林求真要转学了。
这是连林求真自己都不曾知道的消息。前一刻,林夫妇还在感谢冼恪对林求真的照顾,大家和乐融融的吃吃喝喝。
然后林阿姨温柔的看着已经出落得楚楚动人的女儿说:“我和你爸干了十几年了,公司分配了一套两居室的廉租房在县里。真真这次有所进步,我们高兴!”
林求真心里突然一疙瘩,一种不祥的感觉涌上心头。
“我们啊,打算让你转到县城里去。你爷爷有个老朋友在教育局,转学的事不是问题。”
“妈……”林求真看了眼冼恪,惊呼出口。
冼恪悄悄握住她的手腕,轻轻地摇头。
“林真要转到县城挺好的,各方面条件都会更高。您和林叔叔一直在淄县工作也好照顾她,要是有条件的话请家教给她辅导辅导,她的成绩肯定能上去。”
“是啊,我们也是这么想的,”林叔叔小酌一下对着冼恪说:“我们也不求什么,但女孩子总是要……真真现在的成绩太危险了,虽然进步了,但将来考高中还是很危险的。听说政策变了,以后都不能买高中了。”
“您打算让林真转到哪所学校?”
“四中吧,离的近。就是有些难。”
“四中啊,挺好的。”
……
林求真眼睛里蓄满了眼泪,她坐在床上抬头看冼恪,“你为什么不让我说!他们做决定都不问问我愿不愿意!”
“林真,我们可以一直有恃无恐的任性下去。但是,你要想想自己的未来。哪怕叔叔阿姨再爱你,他们总会老的。求实哥再优秀,再宠你这个mèi mèi,他将来总会有自己的家庭。”
“小尚说的对,女生不读书什么都不是。”
“可是,你怎么办?”自己走了,冼恪就孤零零一个人在塘镇中学了。其实以冼恪父母的能力,她想到淄县读书只是一句话的事。但她不会对冼恪说这种——你让你爸爸也把你转到县城去吧——这样的话,她知道冼恪的倔强。
“你才是笨蛋,你忘了我还有一个朱小尚吗?别忘了,我去上海前是跟朱小尚一起长大的。”
冼恪的爷爷和朱小尚的爷爷是同一个村的。两家又是前hòu mén的关系。
冼恪的妈妈和朱小尚的妈妈曾是初中同学,又是在同一年嫁到上源村成了前后邻居,而冼恪和朱小尚又是在同一年出生的。可以说,她们还没出生,就注定了两人将是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好朋友。
事实上,在冼恪的妈妈把冼恪带到上海前,两人的确是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好姐妹。
她们俩年纪尚小的时候便是村里走街串巷的孩子王,当时还有大人看着两“剽悍”的小女孩笑说“这两娃娃将来不简单呀”。
如果冼恪不曾离开上源村,现在的她俩就真的可以说是闺中密友。